朱景年第一次听闻钓魂矶,是在江南水乡的一艘乌篷船上。
彼时他刚辞掉苏州府的幕僚差事,满心厌倦案牍劳形,只想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静养。船家是个满脸褶皱的老者,摇着橹慢悠悠穿行在蛛网般的河道里,见他对着两岸烟柳出神,忽然叹道:“先生若想寻清净,可别往西边去,那钓魂矶可不是善地。”
朱景年挑眉:“老丈这话怎讲?”
“那矶石在太湖东岸,三面环水,形似垂钓的鱼竿,故而得名。”老者声音压低,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十年前有个渔夫在那儿夜钓,钓上来一具女尸,此后便怪事不断。有人说深夜能听见矶石上有丝线拉扯的声响,还有人见过白衣女子坐在矶头,像是在等什么人……前几日还有个游方道士路过,说那地方聚着枉死的怨气,是个钓魂的凶地。”
朱景年本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他自幼饱读诗书,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只当是乡野传闻。但架不住心中好奇,加之连日赶路有些沉闷,竟真的让船家改道,往太湖东岸而去。
船行三日,终于望见那处奇特的矶石。它孤零零矗立在湖水之中,通体青黑,顶部平坦,两侧延伸出的石梁确实如鱼竿般探向湖面,浪涛拍击石身,发出“哗哗”的声响,竟真有几分像是丝线牵动。矶石周围的水面泛着暗绿色,与别处清澈的湖水截然不同,仿佛藏着无尽的幽深。
岸边有个小小的村落,名叫矶下村,约莫十来户人家,大多以捕鱼为生。朱景年找了间临河的客栈住下,客栈老板是个中年妇人,见他打听钓魂矶,脸色顿时变了:“先生是外乡人吧?那地方邪性得很,可千万别去。”
“老板娘这话可有凭据?”朱景年追问。
妇人叹了口气,往灶里添了块柴,火光映得她脸色忽明忽暗:“我夫君就是十年前那个渔夫,自那以后便落下了病根,夜夜梦见那女尸向他索命,不到三年就去了。村里还有个后生,不信邪,三年前带着鱼竿去钓魂矶夜钓,想看看能不能钓上什么稀奇玩意儿,结果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漂在湖面上,双目圆睁,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手里还紧紧攥着半截断裂的鱼线。”
朱景年心中一凛,却更觉事有蹊跷。若只是传闻,为何描述得如此具体?那女尸是谁?为何会出现在钓魂矶下?他素来爱探究根由,此刻心中的疑窦如同湖底的水草,疯长不休。
当晚,朱景年借着月色,悄悄往钓魂矶而去。岸边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暗处窥视。他提着一盏灯笼,灯笼里的烛火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走到矶石边,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与江南的湿热截然不同,仿佛瞬间踏入了寒冬。矶石上布满了青苔,湿滑难行,他小心翼翼地往上爬,灯笼的光映在水面上,只见暗绿色的湖水之下,似乎有无数黑影在游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他在矶石顶部坐下,此处视野开阔,能望见远处太湖的渔火点点。夜风吹拂,带着湖水的腥气,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女子用的胭脂水粉。朱景年心中一动,顺着香气望去,只见矶石西侧的阴影里,竟真的坐着一个白衣女子。
那女子背对着他,长发及腰,身形纤细,裙摆垂落在青苔上,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朱景年心头一紧,握紧了腰间的折扇,沉声道:“姑娘深夜在此,莫非也是来垂钓的?”
女子没有回头,声音轻柔得像是一缕烟:“我在等一个人,等他来钓我。”
“钓你?”朱景年一愣,“姑娘此话何意?”
“十年前,他在这里钓走了我的性命,如今我化作魂魄,在此处垂钓他的良知。”女子缓缓转过身,烛光映在她脸上,只见她面色苍白如纸,双目空洞,嘴角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先生也是来垂钓的吗?是想钓金龟,还是钓功名?或是……钓一场大梦?”
朱景年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灯笼险些脱手。这女子的模样,分明就是传闻中那具女尸!他强作镇定,拱手道:“姑娘说笑了,我只是路过此地,并无垂钓之意。若姑娘有冤屈,何不向官府申诉,何必在此作祟?”
“官府?”女子轻笑一声,笑声里满是悲凉,“当年我便是向官府申诉,却被贪官污吏驳回,最终落得个投湖自尽的下场。这世间的公道,若靠官府,我早已魂飞魄散。”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向湖面,“你看这湖水,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无数冤魂。他们都是被这世间的不公所害,只能在此处徘徊,化作钓魂的诱饵。”
朱景年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湖水之下,黑影越来越多,隐隐能看见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他忽然想起客栈老板娘的话,那后生临死前攥着半截鱼线,莫非是被这些冤魂当作了“鱼”?
“先生是个聪明人,”女子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可知为何钓魂矶会如此邪性?因为此处是阴阳交汇之地,湖水连通黄泉,冤魂在此处垂钓,钓的是那些心怀恶念、亏欠他人之人的魂魄。凡是心存愧疚、身负罪孽者,来到此处,都会被冤魂的怨气所缠,最终被‘钓’走魂魄,沦为湖底的一缕幽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