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县衙。
县丞许茂才拖着沉重的步伐,最后一个从大厅里走出,嘴里像是刚灌了三斤黄莲水,苦得能拧出汁来。
他那身七品官袍此刻穿在身上,感觉不是官服,而是副千斤重担,压得他脊梁骨都弯了几分。
知府被巡抚扣押。头顶上没了高个子顶着,这征召徭役的事情,终究还是落到了他们江陵县衙。
“许县丞,辛苦辛苦。”主簿老钱路过,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眼神里满同情的意味。
还好他平日擅于“隐身”,这征召徭役的大麻烦才没落到他身上。
“茂才兄,担子不轻啊,多多保重。”典史也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有些庆幸。
这黑锅!只有许兄你扛得起啊。我一个典史,哪有这身材板去扛这东西?
许茂才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一回礼,心里早已骂开了花。
辛苦?保重?保重个屁!
这江陵县,乃是天下有名的“冲、繁、疲、难”四字俱全的要缺!
冲:地理位于国之心腹,又是水上枢纽!
繁:人口众多,又是国之粮仓!事务繁杂!
疲:民情疲沓,税赋一年更比一年高。江陵这等富裕之地,都难以为继。
难:乡绅众多,为官畏首畏尾!
其他县每次上报文书。都把自己县说的多么难治,还不是想要给自己的官位提上一品?
而他们江陵,那是众人皆知的难治!
哪怕他们县被朝堂认为是上县!各官都抬高一品。但是也改变不了这江陵地位的特殊!
县衙附郭,头上顶着知府衙门,脚下踩着和朝堂盘根错节的乡绅大户,六品的知县大人都活得像个受气的小媳妇,更何况自己这个七品县丞?
平日里得了好处,那都是知府和县尊大人领导有功!
黑锅嘛……自然是他这个附郭县衙二把手的。
可今天这口锅,也忒大了点!
简直是要把他许茂才直接扣死在锅底!
征发徭役,加固城防!
这他妈是人干的差事吗?
如今已近秋收,这个时候去拉壮丁,无异于虎口夺食,断人生路!
江陵百姓不戳烂他许茂才的脊梁骨才怪!
往年哪次徭役不死几个人?哪次不是怨声载道,搞得天怒人怨?
方才堂上,县尊大人倒是说得轻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茂才啊,上头有令,我等依令而行便是。为官之道,首重一个‘稳’字,莫要强出头,亦不可怠慢公务。此事,就交由你全权负责了。”
我负责你奶奶个腿儿!
许茂才心里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你县尊是“稳”了,明哲保身,把这烫手山芋的烂摊子直接甩给了我!
到时候百姓骂娘,上官问责,掉乌纱帽甚至掉脑袋的,可是他许茂才!
一想到这,他就觉得眼前发黑,前途一片黑暗。
这官当得,真是憋屈他妈给憋屈开门!憋屈到家了!
正垂头丧气地回到值房,一个衙役快步走了进来,低声禀报:“老爷,门外有位叫方言的少年求见,说是少爷的同窗。”
“方言?”许茂才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方言的名字,他听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许永提过不止一次,都快把那小子吹成文曲星下凡兼财神爷转世了!
说什么诗才惊世,过目不忘,还搞了个什么造纸坊日进斗金。
哼!一个十三岁的毛头小子,能有多大本事?
定是许永那小子夸大其词!
尤其是最近,许永那小子下了学就往县衙跑,见到同僚就是吹嘘方记的纸如何了得,活脱脱像个给东家跑腿的伙计!
堂堂县丞公子,竟与商贾厮混,成何体统!
那方言给你发工钱了吗?你这么卖力?
许茂才本就心烦意乱,一听是这小子,更没好气,但碍于儿子那层关系,还是挥挥手:“让他进来吧,我倒要看看,这被永儿夸上天的‘方兄’,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多时,一个身着绫罗绸缎,手摇写着“翩翩才子”折扇的半大少年,大摇大摆地踱了进来。
那做派,那神态,活脱脱一个江陵城里常见的纨绔二世祖模样,还是特别招人烦的那种!
许茂才心里的厌恶又添了几分,坐在案后,连屁股都懒得抬一下,只拿眼角瞥着方言,拖长了官腔。
“方贤侄是吧?不在学堂用功,来我这县衙有何贵干啊?”
他特意把“贤侄”二字咬得略重,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揶揄。
方言似乎浑然不觉他的冷淡,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
“学生方言,见过许世叔。今日冒昧打扰,实有一事,想与世叔商议。”
“哦?何事?”许茂才端起桌上的冷茶,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
看这样子,无非是求个方便、托个人情之类,这些乡绅子弟,都是一个德行。
然后,他就听到方言用一种平淡至极的语气,开口说道:
“学生此来,是想向世叔请个章程,将这江陵城此次徭役修葺城墙的工程,一并承包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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