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试的三日煎熬,终是捱了过去。
贡院深处,灯火通明。
一名名身着皂衣的吏员,手捧一叠叠墨卷,步履匆匆地从誊录房走出,转向同考官们所在的后院值房。
大齐科举,为防舞弊,士子亲笔所书的墨卷须经专人以朱笔誊抄,字体统一,隐去笔迹,方成朱卷,再分送诸位同考官批阅荐卷。
赵德海如坐针毡地缩在值房角落的办公桌前,只觉得这满室灯火映照的不是锦绣文章,而是森罗地狱。
他恨不得立刻插翅飞离这鬼地方,离江陵越远越好!
目光扫过房内,更是心凉半截。
自上次逼迫周文渊改写名单失败,他万万没想到,周文渊反手就来了一招大开大合。
所选同考官,尽是江陵本地根深蒂固、与他杨党毫无瓜葛的乡绅!
齐家老爷子齐修远,韩研耕的儿子韩卫城,还有几位皆是和他们杨党不对付的有名乡绅......
环视一周,这剩下的同考官,竟无一人与他赵德海有半分交情。
特别是那齐修远,这尼玛不就是江陵五老之一吗?!
他与方言虽无师徒之名,但是整个江陵都知道,他教过方言。
这个人都来了,还有他赵德海好果子吃?
大齐科举有回避原则,但是方言和齐修远的关系明显不在其列。
不然到了殿试,岂不是朝堂诸公,没有一个可以去当考官的?
就在这时,齐修远端着茶杯,慢悠悠地踱了过来,在他身旁站定,语气平淡。
“赵大人,此番府试阅卷,事关数百士子前程,你我身为同考,可要严阵以待,秉公直断啊。”
这话听着冠冕堂皇,内里的敲打意味,赵德海岂能听不出来?
这是在警告他,别想动什么歪心思!
如今这值房内七位同考官,就他赵德海是孤家寡人。
他若真敢在荐卷上动手脚,立刻就会被其他人察觉,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他也亲眼见过方言在考场上的表现,那般鹤立鸡群,那般挥洒自如。
文章定然是花团锦簇,格外出挑的。
若方言的卷子不幸落到他手中,他就算想黜落,恐怕齐修远这些人就会立刻要求主考官周文渊搜卷复查!
到时候,没搞掉方言,自己反倒要惹上一身骚,落个“嫉贤妒能”、“科举不公”的骂名!
如今形势比人强,别人为刀俎,他为鱼肉,还能如何?
罢了,罢了,今日尔等势大,我赵德海……能屈能伸!
赵德海心中哀叹,面上却强挤出一丝笑容,正要开口附和两句,却见齐修远袖袍似是无意地一拂。
接着,他那放考卷的卷筒内,仿佛响起了什么碰撞之声。
看着齐修远离去的身影,赵德海心头莫名一跳,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只得收敛心神,硬着头皮开始翻阅试卷。
不知是否错觉,他总觉得身后齐修远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他甩甩头,驱散这荒谬的念头,专心看卷。
然而,当他展开某份考卷时,整个人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僵在原地!
这文章……这破题的角度,这精妙的起承转合,这磅礴而又内敛的文风……怎么好似见过?
如此出挑!如此耀眼!
如同鹤立鸡群一般,想不注意都难!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在县衙,朱教谕口述的内容。
这……这分明就是方言的试卷!
他娘的!老子运气就这么背?!七个同考官,这几百份卷子,偏偏就让老子抽中了方言这份?!
赵德海猛地回头,看向正在品茶的齐修远,刹那间,他全明白了!
刚刚那声声响,定然是那老家伙将方言和试卷藏过来的声音。
齐修远和方言有着说不清的关系,审方言的试卷,将来可能会有些不好的传闻。然而他赵德海就不一样了。
他赵德海和方言可是出了名的敌对关系。要是他亲手将方言的试卷给过了,又有谁可以挑出刺来?
他们就不怕自己趁机报复方言吗?
当他看到远处齐修远的目光时,赵德海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齐修远在等待,在等待着自己亲手黜落这份试卷,然后当场发难!
这齐修远是来帮他徒弟方言报仇的!
这试卷此刻在他手中,简直比烧红的烙铁还要烫手!
黜落?立刻就会被齐修远抓住把柄,扣上打压异己的帽子,他赵德海声名扫地,成为众矢之的!
通过?刘诚那边如何交代?
首辅门生亲眼见他“资敌”,将来他在杨党之中,还有立足之地吗?必定会被打上“首尾两端”的标签!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他赵德海,将来能有好果子吃?
这试卷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赵德海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捏着试卷的手指都在发抖。
就在这时,一旁的韩卫城,仿佛不经意般走了过来,关切问道:“赵大人,可是此卷有何不妥?为何神色如此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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