鄄城久攻不下,如同一个巨大的泥潭,不断吞噬着吕布军的兵员、粮秣与士气。秋雨连绵之后,天气骤然转寒,营中开始流行起咳喘之症,更添了几分萧索。持续的消耗战,不仅磨损着将士的体魄,更悄然侵蚀着这支成分复杂的联盟大军的内部纽带。
这一日,运送粮草的车队再次迟延。军需官苦着脸向吕布禀报,并州与河内转运而来的粟米已不足十日之数,而原定于三日前就该抵达的、从兖州西部新附郡县征调的一批粮草,却迟迟未见踪影。
“为何迟延?”吕布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案几下的手指已微微扣紧。
军需官冷汗涔涔:“回禀主公,陈留那边…张超将军遣人来报,说是沿途有黑山残匪骚扰运道,且…且本地大户筹措粮草不力,故而…”
“黑山残匪?”吕布冷哼一声,打断了他,“张孟高(张超字)麾下岂无剿匪之兵?兖州大户此前纳粮于曹操时,可未见如此怠惰!”
此言一出,帐中侍立的几位并州旧将,如郝萌、曹性等人,脸上顿时露出愤愤不平之色。高顺、张辽虽面色不变,但眼神也沉了下来。
气氛正自压抑,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吵闹之声,间或夹杂着兵刃碰撞的脆响。
“何事喧哗!”吕布眉头紧拧,厉声喝道。
亲卫迅速入内禀报:“主公,是…是并州的弟兄们和陈留来的运粮队起了冲突!双方拔了刀子,快要打起来了!”
吕布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出帐外。高顺、张辽等人立刻紧随其后。
只见营中空地上,两拨人马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一拨是并州口音的悍卒,另一拨则是押运粮草、穿着兖州军服色的兵士。地上撒落着一些粟米,袋子被划破,显然方才已有推搡抢夺之事。
一个并州军侯满脸怒容,指着对方骂道:“尔等兖州佬!故意拖延粮草,送来的尽是些陈米糙粟,还掺了沙土!是想饿死我等,好让你们旧主曹操打回来吗?”
兖州军那边一个队率模样的人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放屁!并州饿鬼!就知道伸手索要!可知我等筹措这些粮草费了多少力气?沿途担惊受怕运来,还要受尔等鸟气!有本事自己回并州吃去!”
“你说什么!”并州军侯勃然大怒,挥刀就要上前。
“够了!”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震住了所有人。吕布面沉如水,走到两拨人中间,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双方。那凛冽的杀气让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军侯和队率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垂下头去。
“营中私斗,按军法该当何罪?”吕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高顺踏前一步,毫无感情地回答:“主犯者,斩。从者,杖一百,革除军籍。”
方才斗殴的几名兵士顿时面如土色。
吕布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却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窒息。他终于再次开口,却并未立刻执行军法:“粮草为何迟延?又为何品质低劣?今日在此,给本将军说个明白!”
那兖州队的队率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将军明鉴!非是小人等不尽心!实是…实是郡中大户推三阻四,言说今岁收成不好,仓廪空虚…张超将军屡次催逼,也只得来这些…沿途确有不靖,我等日夜兼程,不敢有误啊将军!”他话语间带着委屈,眼神却下意识地瞟向不远处闻讯赶来的几名兖州系将领,其中一人,正是张邈之弟张超。
张超此刻脸色也是青白交加,他快步上前,对吕布拱手道:“奉先兄…主公,此事确是我督办不力。然兖州新定,人心未附,大户盘根错节,强逼过甚,恐生变乱…且曹操细作未必不从中煽风点火…”他试图解释,将原因归咎于客观困难。
并州军出身的郝萌在一旁忍不住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哼,说得好听!当初迎我等入兖州时,可不是这般说辞!如今久战不下,莫不是有些人…又生了别样心思?”
此言诛心至极!张超及其身后一众兖州降将顿时脸色大变。
“郝萌!你休要血口喷人!”张超怒视郝萌。
“是否血口喷人,尔等自家清楚!”郝萌毫不退让,手已按上刀柄。
眼看将领层面的冲突也要爆发,高顺猛地跨出一步,挡在双方之间,沉声道:“主公面前,岂容放肆!”他虽是对着双方说话,但那冰冷的目光主要落在了郝萌身上。郝萌对高顺素有忌惮,悻悻地松开了刀柄。
吕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已然明了。粮草问题只是表象,更深层的是并州旧部与兖州新附人马之间的信任危机。连番苦战未见决胜,消耗日重,使得这种原本被胜利掩盖的矛盾逐渐浮出水面。兖州系将领感到被猜忌和压迫,而并州系则觉得这些新附者不可靠,拖累了战局。
若放任此风,不需曹操来攻,大军自身便有分崩离析之危。
吕布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杀意与烦躁。他知道,此刻不能简单地杀人立威,那样只会让裂隙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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