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的秋意渐深,庭院里的梧桐叶落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吕布从堆积如山的文书里抬起头,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西边马腾、韩遂归附的尘埃尚未完全落定,北方边患的急报已如秋寒般刺入骨髓——斥候密信言,逃往乌桓的袁熙、袁尚勾结蹋顿单于,屡犯幽州边塞,劫掠百姓,屠戮吏民,渔阳、右北平等地烽燧连日举火,边关告急的羽书一道紧似一道。
他起身走到巨幅地图前,指尖划过并州以北那片广袤而模糊的区域,那里标注着乌桓诸部的活动范围,像一块块暗沉的瘀斑,紧贴着大汉疆域的北部边缘。蹋顿……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历史上曹操北征乌桓,正是为了铲除这个依附袁氏、屡为边患的枭雄。如今,历史的轨迹因他的介入已然偏移,但北疆的威胁却依旧如影随形。
“传众将议事。”他沉声吩咐,亲卫领命而去。
不过两刻钟,司空府正堂内已是济济一堂。武将以张辽、高顺为首,文臣以陈宫、钟繇为核心,新近归附的张合、徐晃亦位列其中,甚至连暂居许都、并无实职的刘备也被请来旁听。堂内烛火通明,映照着众人神色各异的脸庞。
吕布没有绕弯子,直接将几份边关急报传阅下去。绢帛上记录的不仅是乌桓骑兵的凶残——焚烧村落、掳掠人口、抢夺粮畜,更有边将的血泪控诉与求援。一股压抑的愤怒在堂内弥漫开来,尤其是张辽、高顺这些并州旧部,自幼便深知胡患之苦,拳头不自觉已然握紧。
“北疆烽烟再起,袁氏遗孽勾结蹋顿,寇我边郡,杀我百姓。”吕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击般的冷硬,“诸君,有何高见?”
张辽率先出列,他甲胄未卸,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城外军营赶来,抱拳道:“主公!乌桓辈,豺狼习性,畏威而不怀德。昔日汉室强盛,尚需卫霍之功以靖边患;今其敢如此猖獗,无非欺我中原初定,无暇北顾。若不予以雷霆重击,恐其势愈炽,边民无宁日,更恐塞外诸胡有样学样,则北疆永无宁日!辽愿请精兵数万,北出卢龙,直捣柳城,擒斩蹋顿,永绝后患!”他言辞激切,眼中燃烧着征战沙场的渴望与对胡患的深恶痛绝。
高顺紧随其后,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陷阵营特有的决绝:“顺附议。乌桓之患,非仅边衅,更关乎新政推行、中原安定。若北方门户洞开,战火绵延,则并、幽屯田难以为继,流民更难安置,朝廷威信亦将受损。当以战止战,以杀止杀。陷阵营愿为前锋,破其精锐,震其胆魄。”
然而,文臣一侧却有不同的声音。钟繇抚着颔下清髯,眉头微蹙:“文远、孝父忠勇可嘉。然,大军远征,非同小可。乌桓盘踞塞外,地势险远,气候苦寒,我军多为中原、并州之士,恐难耐风土;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更兼中原新定,兖豫诸州新政方行,阻力未平,荆州刘表、江东孙权皆在观望,若主力久悬于外,一旦内部生变,或南疆有警,如之奈何?”他目光扫过堂内众人,最后落在吕布身上,“繇非畏战,乃虑全局。或可先遣使斥责,晓以利害,辅以金帛羁縻,令其暂敛锋芒,待我内部稳固,再图北征,亦不为迟。”
陈宫微微颔首,补充道:“元常(钟繇字)所虑,不无道理。然,乌桓与袁氏勾结,其志非小,恐非金帛所能满足。宫以为,或可双管齐下。一面整军备武,调集粮草,做出北伐姿态,震慑乌桓及塞外诸部;一面利用袁熙、袁尚在乌桓内部未必服众之机,行分化离间之策。蹋顿能统合诸部,皆因袁绍昔日支持,今袁氏败亡,其内部未必铁板一块。可密遣细作,散布流言,或许以重利,诱使其内部自乱。”
这时,一直沉默的刘备忽然开口,他声音温和,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吕将军,备昔日曾居北地,稍知边情。乌桓骁勇,善于骑射,来去如风,然其部族林立,亦有矛盾。蹋顿虽强,亦非一手遮天。若能结好其中较弱部落,或支持与蹋顿有隙者,使其内耗,则我可收渔利,事半功倍。”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远征耗费巨大,粮草、民夫皆需提前筹措,万不可因北征而动摇国本,令中原百姓再受盘剥之苦。”他这话说得恳切,既展现了对边事的了解,也隐含着一丝对民生的关切。
张合、徐晃等降将则大多保持沉默,他们新附不久,在此重大战略决策上不便轻易表态,但眼神交流间,显然也在权衡利弊。
吕布静静听着,将每个人的神态、话语都收入眼中、听入耳内。他深知,张辽、高顺是从纯粹的军事角度考虑,力求根除威胁;钟繇、陈宫则更侧重于政治与全局的平衡;刘备之言,既有实用考量,也未尝没有存着几分显示价值、暂避吕布锋芒的心思。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地图上的北疆。那里有广袤的草原,有纵横的河流,有险峻的关隘,也有无数在胡骑铁蹄下颤抖的汉家百姓。玉璜偶尔传来的模糊幻象里,似乎总有北方的风雪与烽火。历史的惯性巨大,乌桓之患,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除,则寝食难安。中原内部的整合固然重要,但若北门失火,所有的建设都可能毁于一旦。况且,并州、幽州是他起家和经营之地,绝不容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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