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燕公府邸的炭火驱散了初冬的寒意,却驱不散吕布眉宇间新凝的冰霜。案头,张辽自合肥发来的水军建设简报墨迹未干,提及木材征集不易、北兵晕船者众等艰难,字里行间透着开拓的艰辛。然而,一份自并州北部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以其更浓重的血腥与焦灼气息,瞬间将他的目光从烟波浩渺的南方拉回了苍茫凛冽的北疆。
军报是驻守雁门关的守将遣使送来的。那使者一身风尘,皮甲上凝着寒霜,嘴唇干裂,眼底布满血丝,显然是昼夜不停驰骋而来。他伏地呈上的绢帛,详细记录了入冬以来,数股鲜卑骑兵避开主要关隘,如同狡猾的狼群,沿着长城防线薄弱处渗透进来,对代郡、上谷等地的村庄进行的多次烧杀劫掠。报告里不仅罗列了被焚毁的村舍、被掳走的丁口与牲畜的粗略数目,更有边军血战不敌、殉国将领的姓名,字字沉重,夹杂着边关将士的愤怒与无奈。使者声音沙哑地补充道,这些鲜卑骑行动迅捷,来去如风,劫掠后便迅速遁入茫茫草原,依托对地形的熟悉,让追剿的汉军屡屡扑空。并州刺史张懿年老体衰,应对已然乏力,边境人心惶惶,恳请燕公速发援兵。
北风卷着哨音,掠过邺城宫殿的飞檐,仿佛带来了塞外草原的腥膻与哭泣。吕布放下军报,指尖冰凉。他起身再次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目光越过代表中原的密集城邑,投向北方那片用粗犷笔触勾勒出的、广袤而略显空白的区域。那里是鲜卑、乌桓等胡族的活动范围,像一片时刻酝酿着风暴的阴云,笼罩在大汉疆域的上空。南方的水军建设尚在蹒跚学步,西方的归附仍需时间消化,而这北方的边患,却从未因中原的权柄更迭而稍有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传众将议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打破了书斋的沉寂。
很快,燕公府议事堂内,文武重臣再次齐聚。炭火盆燃烧得噼啪作响,却化不开空气中新添的凝重。吕布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那份边关急报传示下去。当听到鲜卑骑“掠边民千余口,焚聚落十七处”,“守备军校力战殉国者三十余人”时,堂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拳头攥紧的骨节声响。
张辽因在合肥督练水军未能与会,高顺则率先出列,他面容依旧沉静,但眼神锐利如刀:“主公,北疆之患,疥癣之疾,久则入骨!鲜卑辈,仗骑射之利,行强盗之举,畏威而不怀德。若不予以迎头痛击,则其势必更加猖獗,边民永无宁日,亦恐乌桓蹋顿乃至塞外诸胡皆有效仿,则长城防线形同虚设!顺请命,率陷阵营并并州旧部,北出雁门,扫荡寇氛,筑京观以慑胡虏!”他的请战带着陷阵营一贯的决绝,欲以铁血手段震慑宵小。
然而,也有不同的声音。一位资历较老的文官出列,面带忧色:“高将军忠勇可嘉。然,塞外苦寒,地形复杂,我军多为步卒,深入追击恐中埋伏。眼下中原初定,百废待兴,水军建设耗费巨大,若再启北边战事,两线耗用,国库恐难支撑。是否……可先增兵严守关隘,遣使斥责,令其送还掠去人口,暂息兵戈,待国力更充裕时再行北伐?”
“增兵严守?遣使斥责?”一位性如烈火的并州籍将领忍不住出声反驳,他脸上有一道与胡人作战留下的伤疤,此刻因激动而微微发红,“那些鲜卑狼崽子,只认得刀箭!你越退让,他们越觉得你软弱可欺!去岁并州大雪,牛羊冻死无数,他们如今就是饿红了眼来抢食!不把他们打疼打怕,明年开春,他们会带着更多的人来!边民的血就白流了吗?”
陈宫轻咳一声,待堂内稍静,才缓缓开口:“北疆之患,确需重视。然用兵之道,需讲策略。鲜卑并非铁板一块,其内部部落林立,强弱不等,亦有仇怨。或可效仿古人‘以夷制夷’之策,择其较弱小或与来袭之大部落有隙者,许以金帛、互市之利,结为外援,使其内耗。同时,精选我军熟悉边情、善于骑射之将士,组建数支精悍骑队,不必大军深入,专司巡边、反击、剿灭小股入寇之敌,依托长城及边境烽燧体系,机动防御,积小胜为大胜,既可保境安民,亦可锤炼骑兵,熟悉塞外地理气候。”
钟繇补充道:“公台先生所言分化之策,繇亦赞同。然所需金帛,需有出处。可命并州、幽州等地,核算官仓余粮及府库绢帛,划拨专项,用于边事羁縻与赏功。同时,严令边境郡守,整修武备,清理军籍,淘汰老弱,务必使边军粮饷器械充足,来源清晰,账目分明,杜绝克扣。”
吕布静听众人争论,目光始终在地图的北疆与代表邺城、许昌的点之间移动。他知道,高顺代表的是军中主战派的声音,渴望以战止战;文官的担忧也并非全无道理,国力需要休养;陈宫的策略则更显老辣,着眼于长远和成本。他想起记忆中那些关于汉匈、汉羌百年战争的模糊碎片,深知草原民族的难缠。单纯的防守无法根除祸患,而大规模北伐,时机确实尚未完全成熟——内部未稳,南方未平,水军初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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