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城的风带着劫后余生的腥咸,吹过焦黑的断壁残垣,卷起地上未被清理干净的血痂与灰烬。这座昔日乌桓王庭的所在,如今只剩下战争留下的狰狞伤疤,以及一种万物肃杀的寂静。然而此刻,在这片废墟环绕的、临时清理出的巨大广场上,一种截然不同的、紧绷而鼎沸的人气,正随着日渐高升的太阳,蒸腾而起。
广场北侧,一座木质高台拔地而起,结构简洁却异常坚固,用的皆是取自附近山林的松木,由军中工匠连日赶造,木材的耗费记录在随军将作监的簿册上。台上,一杆巨大的“吕”字赤焰战旗迎风狂舞,旗下,吕布并未身着帝王衮冕,而是换上了一套融合了胡汉风格的戎装礼服——玄色锦袍为底,外罩一件打磨得锃亮的犀皮软甲,肩吞并非龙形,而是狰狞的狼首,腰间既佩赤焰宝刀,也挂着一柄镶嵌宝石的乌桓式样短刃。他端坐于铺着完整白虎皮的胡床之上,身形如山,目光如电,扫视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台下,是以张辽、高顺、张合等燕军大将为核心的骑兵方阵,甲胄鲜明,矛戟如林,沉默中透出铁血的威压。而在这钢铁阵势的外围,一直延伸到广场的边缘,乃至更远处的山坡上,则是色彩斑斓、服饰各异、窃窃私语汇成一片低沉嗡鸣的海洋——来自草原各部的酋长、首领及其亲卫。
有刚刚失去单于、内部纷争不断的乌桓各部贵人,他们面色灰败,眼神躲闪,衣袍虽依旧华贵,却难掩惊魂未定;有来自更北方、与乌桓时敌时友的鲜卑诸部大人,他们身材更为魁梧,脸上带着风霜刻下的沟壑与审慎的观望;还有一些较小的丁零、扶余等族的使者,小心翼翼地混杂在人群中,试图从这场决定草原未来格局的大会中,为自己部落寻得一线生机。他们携带的贡品——成群的牛羊、捆扎好的貂皮、粗糙的金块、高大的战马,都被安排在指定的区域,由燕军司马带着通晓胡语的吏员逐一清点、记录在特制的《藩属贡品录》上,这些将成为未来核定其忠诚与贡赋的依据。空气中弥漫着皮革、牲口、奶制品与不同部落之人身上传来的浓烈体味,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名为恐惧与期盼的情绪。
日上三竿,吉时已至。陈宫手持一卷以汉、胡两种文字书写的诏令,走到台前。他清了清嗓子,并未高声呼喊,自有数名中气十足的传令官,将他的话语以汉、乌桓、鲜卑三种语言,层层传递出去,确保每一个角落都能清晰听闻。
“大燕皇帝陛下诏曰:”陈宫的声音透过传令官,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原本嘈杂的广场迅速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于高台之上。“塞外诸部,本为华夏藩屏。然蹋顿不明天时,负隅顽抗,自取灭亡,此乃逆天而行之下场!”
话语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那些乌桓贵人的心上,不少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而其他部落的首领则屏息凝神,知道接下来才是关键。
“陛下仁德,念尔等各部,多有被蹋顿裹挟,或信息不通者。故,特开恩典,于兹柳城,明示法典,定下规矩!”陈宫展开诏书,声音陡然提高,“自今日起,凡愿归顺大燕,遵我号令者,皆为朕之子民,受朕之庇护!此即为‘顺者抚之’!”
他详细阐述了“抚之”的内容:承认归附部落对其现有牧场的合法使用权;开放边境指定的“互市”地点,允许各部用牛羊、马匹、毛皮等物,交换中原的盐铁、布帛、粮食,交易由朝廷派出的市舶司官员统一管理,公平定价,禁止私人走私与强买强卖;各部首领,视其部落大小与忠诚,可由朝廷册封相应的官爵名号,如“归义侯”、“保塞都督”等,并赐予印信、冠服,其部落内部事务,朝廷原则上不予干涉。
这些条件,尤其是互市与官爵,让许多中小部落的首领眼中露出了渴望的光芒。草原缺盐缺铁,若能稳定获得这些物资,部落的生存与发展将得到极大保障。而朝廷的官爵,更是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地位与认可。
然而,陈宫话锋一转,语气瞬间变得森寒无比:“然,若有冥顽不灵,阴奉阳违,或胆敢劫掠边民,私通外寇,背叛朝廷者……即为‘逆者’!”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台下几个素以桀骜着称的部落首领,“对于逆者,朕唯有四个字——‘剿之毋赦’!勿谓言之不预也!蹋顿之首级,便是榜样!其部族财产,尽数充公,其部众,或罚为奴仆,或分散安置,永世不得复聚!”
“剿之毋赦”四个字,如同四把冰锥,狠狠扎进每个人的心底。配合着不远处营门上悬挂的、尚未完全处理完毕的蹋顿王旗残骸,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这股威慑力变得无比真实而恐怖。恩威并施,胡萝卜与大棒,被吕布运用得淋漓尽致。
诏书宣读完毕,接下来便是具体的安置措施。吕布采纳了陈宫与钟繇等人事先详细议定的方案。
首先,对于投降的乌桓部众,进行大规模的分化与迁徙。将其中与蹋顿血缘较近、实力较强的几个大部落,强制拆分,一部分迁往幽州、并州的边郡,与汉人杂居,由当地官府划拨土地(多为新垦的屯田区边缘),鼓励其学习农耕,逐步汉化;另一部分则西迁至河套地区,填补对羌胡作战后的人口空缺,由朝廷设立“护乌桓校尉”进行管辖,其部落首领子弟,需入邺城为质。这些内迁部落的安置费用,以及护乌桓校尉府的开支,将由朝廷度支尚书从北方各州郡上缴的赋税中专项拨付,并记录在《边郡安置用度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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