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公那句“陛下正在西暖阁等你”,如同数九寒天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瞬间冻结了青瑶四肢百骸的血液。怀中的寒石隔着衣物传来刺骨的冰冷,却远不及心底蔓延开来的寒意。深夜,西暖阁,单独召见——这绝非寻常!是她这两日在文书房的行事引起了更深的猜忌?还是……皇帝已然知晓了她与那玄衣男子的接触,甚至察觉了那本无名旧书的存在?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炸开,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掐住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维持着最后一丝镇定。
“是,奴婢遵旨。”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微颤,低垂着头,不敢让张公公看到自己眼中翻涌的惊惧。
跟着张公公沉默的身影,再次踏入那条通往乾清宫核心的、漫长而压抑的宫道。夜色深沉,宫灯在秋风中摇曳,投下晃动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走向一个未知的、可能吞噬一切的深渊。
西暖阁内,只点了几盏灯,光线昏黄,将朱瞻基的身影勾勒得半明半暗。他并未坐在御案之后,而是负手立于那幅巨大的北疆舆图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沉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的檀香——与包裹寒石的油纸气味,隐隐相似。
青瑶的心跳漏了一拍,立刻将头埋得更低,跪伏行礼:“奴婢参见陛下。”
没有回应。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她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良久,朱瞻基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伏地的身影上,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重压。
“平身。”
“谢陛下。”青瑶依言起身,垂首恭立,不敢直视天颜,全身的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
“这两日在文书房,可还适应?”朱瞻基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回陛下,奴婢……奴婢定当尽心竭力,做好分内之事。”青瑶谨慎地回答,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尽心竭力……”朱瞻基重复了一句,踱步走到御案前,手指拂过案上堆放的一叠她今日刚刚整理好的、补全过的舆图,“你补全的这些图样,笔触细腻,推断合理,尤其是对几处废弃驿道的标注,甚至比兵部一些老吏还要精准。一个苏州来的孤女,能有此见识,实属难得。”
这话看似夸奖,却字字如刀!青瑶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知道,重点要来了!
“奴婢……奴婢只是依着残存痕迹和周边地形胡乱揣测,侥幸……侥幸蒙对一二,不敢当陛下如此盛赞……”她将姿态放到最低,试图用“侥幸”和“胡乱揣测”来模糊焦点。
“侥幸?”朱瞻基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你的‘侥幸’,未免也太过频繁了些。南书房外的‘分段转运’是侥幸,如今这精细的舆图补全也是侥幸……青瑶,你告诉朕,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多的巧合,都落在你一人身上?”
他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实质般压在青瑶心头。
她感到一阵眩晕,几乎要瘫软下去。皇帝果然不信!他早已将她的种种“异常”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今夜便是摊牌之时!
“奴婢……奴婢……”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解释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在帝王如此锐利的目光下,任何谎言都无所遁形。
就在她以为下一秒就会被侍卫拖下去严加审问之时,朱瞻基却话锋一转,拿起御案上另一份看似陈旧的、非帛非纸的卷宗副本(并非她见过的那本无名旧书,但材质有些相似),语气变得幽深:
“朕近日翻阅前朝旧档,看到一些有趣的记载。前朝司天监,除了观测天象,似乎还曾秘密从事一些……非常之事。其中提及一种名为‘影傀’的存在,以药物秘术控制,形如傀儡,却能完美模仿他人,潜伏于阴影之中,行不可告人之事……”
“影傀”二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青瑶的天灵盖上!她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骇然与恐惧,虽然立刻又死死低下头去,但那瞬间的失态,已然落入了朱瞻基眼中!
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他甚至查到了前朝司天监!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冰冷,连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完了……一切都完了……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朱瞻基看着她剧烈颤抖的肩膀,语气反而缓和了些许,带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朕还看到,炼制‘影傀’需用一种名为‘焚心’的奇毒,每月发作,痛不欲生,需服特制解药方能缓解……中毒者,往往身不由己,生死皆操于他人之手……”
他每说一句,青瑶的心就沉下去一分,直到沉入无边冰海。她最大的秘密,在她以为隐藏得最深的时候,被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以如此平静、却又如此残酷的方式,一层层剥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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