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息怒！”内阁首辅于谦此时开口，声音沉稳，带着安抚之意，“青瑶尚义所言，虽显稚嫩，却也不失为一种思路。陛下，当务之急，是查明灯焰变色缘由，平息物议，稳定人心。不如……先让精通此道的工匠，以及青瑶尚义，近前仔细查验一番，再做定论？”
于谦的话，客观而持重，暂时将“妖女”的指控压了下去，为青瑶争取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朱瞻基沉默片刻，目光在于谦和青瑶身上掠过，最终淡淡开口：“准。怀安，传朕旨意，封锁太庙，任何人不得擅离。着内府监最好的工匠，协同青瑶，即刻查验长明灯！”
“奴才遵旨！”怀安连忙应下。
三
压力暂时转移，但并未解除。青瑶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强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身，走向那盏散发着幽幽绿光的长明灯。几名被匆匆召来的老工匠跟在她身后，亦是面色紧张，汗出如浆。
越是靠近，那股阴森的绿意便越是浓郁。灯焰安静地燃烧着，并无噼啪作响或黑烟，只是那颜色诡谲得令人心悸。
青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杂念摒弃，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眼前的调查中。她如同一个最细致的侦探，先是仔细观察灯盏的青铜质地、纹路，并无发现异常；然后又请工匠小心取下灯罩（一种特制的琉璃罩，并非完全密封），仔细检查灯芯和灯油。
灯芯是上等的冰蚕丝，洁白如雪，并无杂质。灯油清澈，散发着鲛油特有的、淡淡的海洋腥气，也未见混入他物。
问题出在哪里？
难道……真的无法用常理解释？
冷汗再次浸湿了她的后背。她能感觉到身后那些目光变得越来越不耐，越来越冰冷。老亲王甚至已经发出了不满的冷哼。
不！一定有什么被忽略了！
青瑶闭上眼，脑中飞速回想着那本无名旧书和各种杂记中关于矿物、燃料、乃至一些江湖伎俩的记载。有什么东西，能让火焰变色？磷？铜绿？还是……
她猛地睁开眼，目光再次投向那青铜灯盏本身！尤其是……灯盏内部，火焰直接灼烧的区域！
“劳烦师傅，可否仔细查看灯盏内壁，靠近火焰根部之处？可有……异常的附着物或颜色变化？”她对着一位经验最丰富的老工匠低声道。
那老工匠愣了一下，依言凑近，借着那诡异的绿光，用特制的放大镜片仔细观瞧。片刻之后，他忽然“咦”了一声，声音带着惊疑：“这……这内壁上，似乎……似乎附着了一层极薄、几乎看不见的……淡绿色晶莹之物？像是……像是某种矿石的粉末？”
找到了！
青瑶心中狂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可能取样些许？”
老工匠小心翼翼地用银针刮下一点点那几乎看不见的粉末，放在一块白瓷片上。
青瑶接过瓷片，凑到鼻尖轻轻一嗅——一股极淡的、类似大蒜的、辛辣刺鼻的气味隐隐传来！
是磷！或者是某种含磷的矿物！虽然她不知道具体是何种磷化物能产生如此纯粹的绿光，但这方向绝对没错！
“陛下！”青瑶立刻转身，跪倒在地，双手捧起那白瓷片，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激动，却依旧保持着谨慎，“奴婢与诸位工匠查验发现，灯盏内壁靠近火焰处，附着有微量异常粉末，经初步辨认，疑似……疑似某种含磷矿物！此物遇热，或可令火焰变色！此灯焰变绿，极有可能是因此物所致！乃人为添加，绝非天降妖异！”
“含磷矿物？”朱瞻基目光一凝。
“陛下，确有此种可能！”那老工匠也连忙跪倒佐证，“民间亦有杂耍艺人，能以药物令火焰变色。此等手段，虽罕见，却并非鬼神之力！”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从“妖异”到“人为”，这性质截然不同！
“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太庙动手脚！”太后勃然大怒，凤眸含威，扫视全场。
压力瞬间从青瑶身上转移到了追查真凶之上。
朱瞻基盯着青瑶手中那白瓷片，眸中寒光闪烁，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彻骨的冷意：“查！给朕彻查！昨夜至今，所有接近过太庙、接触过长明灯之人，全部拘押，严加审讯！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臣等遵旨！”锦衣卫指挥使和东厂提督立刻领命。
青瑶心中稍稍一松，知道自己暂时度过了最大的危机。她凭借知识和细致的观察，成功地将一场可能将她碾碎的“天灾”，扭转成了“人祸”。
然而，就在她以为可以稍稍喘息之时，朱瞻基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语气莫测：“青瑶。”
“奴婢在。”
“你既能在短时间内，察觉此灯焰变色乃人为所致，可见于细微之处，确有过人洞察。”朱瞻基缓缓道，“此事，便由你协助东厂，追查此磷粉来源及投放之人。朕，要尽快看到结果。”
协助东厂查案？！
青瑶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这绝非美差！东厂乃特务机构，手段酷烈，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而且，皇帝此举，是信任？还是更深的试探？是要借东厂之手来监控她？还是真的看重她的“洞察”之能？
她不敢拒绝，只能深深叩首：“奴婢……遵旨。”
退出太庙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色，映照着肃穆的殿宇，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青瑶走在回乾清宫的路上，脚步沉重。虽然暂时洗脱了“引动妖异”的罪名，甚至得到了“协助查案”的差事，但她没有丝毫轻松。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更大的、更加危险的漩涡，四面八方都是看不见的暗流和礁石。
协助东厂？追查磷粉？
她该从何入手？那幕后之人既然敢在太庙动手，必然计划周详，岂会轻易留下线索？
而她体内蠢蠢欲动的“焚心”之毒，以及那不知藏在何处的、对她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孤独。
她抬头望向那血色夕阳，轻轻握住了袖中那冰凉的小黑瓶。
“千年石乳”……或许，是时候动用它了？在下一波风浪袭来之前，她必须尽可能地……提升自己活下去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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