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凑近,浓烈的酒气喷在酒鬼李白脸上,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杨国忠!是那奸相杨国忠!他构陷于我!”李太白的手指因愤怒而颤抖,用力戳着桌面,“他拿着我昔年游历幽燕时写下的几首旧诗,在御前断章取义,狂犬吠日!说李某诗句中‘幽州胡马客,绿眼虎皮冠’是在赞誉安禄山那厮的兵强马壮!说‘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是在煽动边将野心!甚至…甚至‘君王虽爱蛾眉好,无奈宫中妒杀人’也被曲解成讥讽君王昏聩、贵妃祸水!”
角落里的杰克正在用炭条飞快地勾勒着李太白激愤的神态,炭笔划过皮纸,沙沙作响。
“圣人…信了?”酒鬼李白的声音干涩,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却又带着一丝渺茫的希冀。
“圣人?”李太白嗤笑一声,带着无尽的嘲讽,“圣人自然不信安禄山那养不熟的狼崽子会反!杨国忠天天在他耳边念叨安禄山必反,圣人早已厌烦。但圣人更厌恶的…是有人在他认定安禄山‘憨厚忠诚’之时,写下那些可能被曲解为‘赞誉叛贼’的诗句!”他重重一拳砸在桌上,碗碟跳动,“君王心意,深如渊海。他厌烦了杨国忠的聒噪,更疑心我这‘诗仙’的名头是否盖过了他的圣聪!他不喜欢有人在他定下的调子之外发声,哪怕是无心的旧作也不行!‘赐金放还’?呵,不过是一道体面的逐客令!他要的,是这长安城里,只有颂圣的莺歌燕舞!”
发泄完这积郁已久的愤懑,李太白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一把抓起桌上那粗陶酒壶,仰头便猛灌了一大口!浑浊辛辣的酒液顺着他的虬髯肆意流淌,浸湿了前襟。他重重放下酒壶,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边的残酒,嘴角竟硬生生扯出一个带着三分狂放、七分苦涩的“洒脱”微笑,那双醉眼朦胧中似乎还闪过一丝刻意为之的、属于“谪仙人”的睥睨——这姿态,是他面对逆境时惯用的盔甲,用外在的狂放不羁来掩盖内心的巨大失落。
然而,这故作“洒脱”的笑容,落在酒鬼李白眼中,却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最后火星!他太了解这笑容背后的自我欺骗了!这笑容代表的不是真正的超脱,而是失意后的逃避,是面对无法改变的现实时用以麻痹自己的鸩酒!这笑容,恰恰印证了对方还未真正看清命运残酷的真相,还未尝到那最终极的悔恨之痛!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逼视着李翰林,眼神锐利得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哈!好一个‘开心颜’!”
他猛地灌下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似乎给了他力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灵魂的质问,狠狠砸向对方:“李太白!你扪心自问!你口口声声要寻的‘开心颜’,究竟在哪里?!” 他指着李翰林被劣酒浸湿、象征落魄的青灰旧衫,“是在那金銮殿上,看杨国忠之流的眼色,写些‘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应制诗时吗?!”
不等李翰林回答,酒鬼李白的声音陡然转为一种低沉而充满魔力的韵律,仿佛吟诵,又似诅咒,一字一句敲打在李翰林的心坎上:“‘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轰隆!
这熟悉的诗句,如同最精准的钥匙,瞬间捅开了李翰林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多年、刻意用酒精和功名欲掩盖的门!它并非他广为流传的名篇,而是早年写给一个特定女子的、饱含刻骨相思的私密之作!
李翰林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酒鬼李白那带着醉意却字字清晰的吟诵,像一只冰冷的手,猛地将他拽回了那段被他强行遗忘的时光——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不再是模糊的碎片,而是汹涌的、带着杏花甜香和梨花清气的洪流!
长安西市,熙攘的人潮仿佛瞬间褪色为背景。唯有那棵开得正盛的梨树,洁白如雪,占据了整个视野的中心。
穿着鹅黄衫子的少女,就站在漫天纷扬的梨花雨下。她比那满树繁花还要清雅动人,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晕。
一阵风吹过,几片顽皮的梨花落在她乌黑的发髻上。她抬起纤纤素手,想去拂开。就在抬眼的刹那,她的目光撞上了不远处一个青衫少年痴痴凝望的眼神。
少女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唇角缓缓上扬,勾勒出一个清浅却足以点亮整个世界的微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少女的羞赧与纯净的欢喜,灿若星辰,瞬间烙印在少年李白的心底,成为他一生挥之不去的底色!
“洛…洛梨…”李翰林无意识地、梦呓般地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名字。那尘封已久的、带着梨花清甜气息的回忆,如同最烈的酒,瞬间冲垮了他被逐出长安的愤懑外壳,露出了内里从未愈合的、名为“失去”的伤口。他脸上的血色褪尽,眼神从震惊、愤怒,迅速转为一种深不见底的迷茫与…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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