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宫,这座曾经象征帝国最高权力的宫殿,如今更像一个巨大而精致的坟墓。
阳光费力地穿透厚重的琉璃窗棂,在深色的金砖地上投下几块惨淡的光斑,却丝毫驱不散弥漫在每一根梁柱、每一幅帷幔间的沉沉暮气。
空气里漂浮着名贵熏香、陈年药草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老人和沉寂的衰败气息。
宫女太监们行走其间,脚步轻得如同猫儿,呼吸都刻意压低了,生怕一丝多余的声响就会惊扰了什么,或者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太上皇李渊,歪靠在窗边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榻上。
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尽管已是初夏时节。
刚刚经历过刺杀的他眼神空茫地望着窗外庭院里那株开得正盛的石榴树,火红的花朵在阳光下灼灼燃烧,可那热烈的生机似乎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屏障。
他枯瘦的手指间,无意识地捻动着一截早已干枯、失去所有水分的细小桃枝,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关于过去鲜活岁月的残片。
窗外的鸟鸣清脆悦耳,他却像是聋了,浑浊的眼珠里映不出半点光彩,只有一片沉寂的灰暗。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光线在地面拉长。
太子李承乾一身素净的靛青色常服,悄然走了进来。
他挥手屏退了想通传的内侍,目光落在祖父那萧索孤寂的背影上,心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闷闷地疼。
“皇祖父。”
李承乾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试图唤醒生机的柔和,他走到榻边,恭敬地行了一礼。
李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浑浊的目光在李承乾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似乎艰难地聚焦,嘴唇嗫嚅了几下,发出干涩沙哑、如同枯叶摩擦般的声音:
“承乾,来了啊。”
随即,那目光又迅速地涣散开,重新投向窗外那片他永远也触及不到的、虚假的生机,喃喃自语般低语,
“花开了,开得,真好。”
那语气里没有欣喜,只有一种物是人非的麻木和更深的苍凉。
李承乾的心沉了沉。
祖父的精神,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这不仅是身体上的衰弱,更是心气被彻底磨灭后的万念俱灰。
他挨着榻边的锦墩坐下,刻意让声音带上一点轻松的调子:
“是啊皇祖父,外头石榴花开得可热闹了,红彤彤一片,看着就喜庆。孙儿给您讲讲这两天宫外的新鲜事儿?”
他搜肠刮肚,挑了些市井趣闻、坊间笑谈,努力说得绘声绘色。
李渊偶尔会“嗯”一声,或者极其轻微地点点头,但大部分时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神空洞。
那截枯桃枝在他指间捻动的速度,甚至都没有丝毫变化。
沉闷的气氛如同湿冷的棉絮,沉甸甸地包裹着祖孙二人。
李承乾看着祖父了无生趣的模样,一个念头在心底越发清晰:
不行!
这样下去,皇祖父不是病死的,是被这无边无际的死寂和绝望一点点吞噬掉的!
必须给他找点能抓住心神、能激起一丝活气的东西!
不能是那些死板的礼乐诗书,必须是活泛的,新鲜的,甚至有点市井烟火气的玩意儿!
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侍立在角落、同样大气不敢出的几个老太监和中年宫女。
他们脸上也带着长期压抑下的麻木和谨慎。
一个大胆的想法如同火花,瞬间在李承乾脑中点燃。
“皇祖父,”
李承乾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微微前倾身体,
“孙儿前几日得了个有趣的方子,说是能、能解闷提神,特别适合,嗯,静养的时候玩玩。孙儿想着,不如让尚宫局送些边角玉料过来,再叫两个手巧的工匠,孙儿画个图样,当场给您弄个新玩意儿瞧瞧?保管您没见过!”
李渊浑浊的眼珠终于又转了过来,看向李承乾。
那眼神里没有期待,只有一丝微弱的好奇和长久沉寂带来的、对任何改变的茫然。
“新玩意儿?”
他重复着,声音依旧干涩。
“对!新玩意儿!”
李承乾用力点头,脸上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试图感染祖父,
“保证新鲜!您就瞧好吧!”
他立刻转头吩咐旁边侍立的内侍:
“去!传尚宫局掌事,取些上好的边角白玉、青玉、墨玉料子,要薄片,再叫两个手艺最精细的玉器匠人来!快!”
命令下达,死水般的太安宫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内侍小跑着出去传令。
角落里的太监宫女们,虽然依旧垂手肃立,但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偷偷瞄向太子。
新玩意儿?
太子殿下要做什么?
不多时,尚宫局掌事亲自带着两个诚惶诚恐的老匠人,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匆匆赶来。
锦盒打开,里面是切割整齐、打磨光滑的各类玉片,白玉温润如脂,青玉淡雅如烟,墨玉沉静如夜,还有少量染色的骨片和象牙薄片,在殿内不甚明亮的光线下,依旧流转着内敛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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