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根据地村口的老槐树就被一阵整齐的皮靴声惊醒。
十几个穿着笔挺呢子军装的军官簇拥着李师长和王参谋,踩着青石板路往里走,锃亮的鞋尖沾着露水,却没半分柔和——
那脚步声沉得发闷,像要把这片刚从战火里喘过气的土地,再踩出几分臣服的印记。
破庙指挥部外的空地上,几个穿着灰布军装的战士正围着块磨石检修步枪。
新兵小周的枪托裂了道缝,他正用浸了桐油的布条一圈圈缠裹,手指被枪栓磨得满是茧子,却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什么宝贝。
老兵老赵守在庙门口,手里的步枪枪管泛着旧铁特有的哑光,枪托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赵”字——那是他牺牲的儿子留下的枪,如今成了他片刻不离的念想。
见军官们过来,老赵把枪往身前挪了挪,枪托在地上顿出一声闷响,空地上检修武器的战士们也停下了手,目光齐刷刷地望过来,带着警惕。
“呵呵,陈团长倒是会选地方,”李师长一进庙门就扯着嗓子笑,目光扫过墙上贴着的、用草纸写的抗日标语,又落在陈峰身上,
“这破庙虽偏,却也藏得住人——就是委屈了陈团长这等人才,总在山里打转,领着几千来号人啃干粮,多没出息。”
陈峰正坐在桌前擦枪,黄铜枪身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桌角摆着半块掺了糠的玉米面饼,那是他还没吃完的早饭。
他没抬头,只慢悠悠地把枪栓拉得“咔嗒”响:“李师长是城里来的,见惯了白面馒头、高楼洋房,自然瞧不上这破庙、这粗粮。可我这庙虽破,却能挡鬼子、护乡亲;
我手下的兵啃干粮,却能在雪地里趴三天三夜,把进山扫荡的鬼子揍回去——比某些只敢在安全区里指手画脚、克扣军粮的地方,强上百倍。”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李师长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随即又从公文包里掏出份文件,“啪”地拍在桌上:
“陈团长是个爽快人,我也不绕弯子。上头说了,只要你点头归编,立马给你升一级,当个正经的上校旅长!
补给按嫡系标准走,你手下这几千多号人,个个能穿新军装、拿德国造的好枪,每月军饷一分不少,顿顿能吃上肉——这条件,够意思吧?”
文件上的“归编令”三个字印得鲜红,像极了战场上溅开的血。
陈峰终于抬头,指尖划过那三个字,眼神冷得像山尖的冰:
“李师长,我手下的兵,有一半是从鬼子屠刀下逃出来的,有一半是没了爹娘的孤儿。
小周他爹死在鬼子的炮楼下,他揣着半块娘做的饼子来参军,穿补丁衣服、扛老掉牙的步枪,不是为了新军装、为了吃肉
——是为了把鬼子赶出中国,让老百姓能睡个安稳觉,让像他一样的孩子不用再颠沛流离。你给的这些,要是沾着‘听话才给’的规矩,他们穿不惯,也咽不下。”
站在李师长身后的王参谋立刻上前一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施压:“陈团长这话就见外了。归编是为了统一调度,集中力量打鬼子,可不是让你‘听话’。
现在全国都在搞统一抗战,你要是执意不从,传出去,怕是有人要议论你搞‘地方割据’,甚至……通敌叛国啊。”
“通敌叛国”四个字一出口,门口的老赵猛地抬了头,眼里的怒火几乎要烧出来。
他攥着枪的手更紧了,枪杆上的木纹都被汗浸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庙外的风刚好吹进来,卷起墙上的标语,“还我河山”四个字在风里猎猎作响,像是在驳斥这荒唐的指控。
空地上的小周也站了起来,握着缠好布条的步枪,往庙门这边凑了凑,年轻的脸上满是倔强——他虽没说话,却用动作表明了立场。
陈峰猛地把枪往桌上一放,黄铜枪身与木桌碰撞的声响让屋里瞬间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他站起身,个头本就比李师长高出大半个头,此刻微微前倾的身子,带着一股压人的气势:“‘割据’?‘通敌’?我陈峰的队伍,三年来在这山里打了大小六十多场仗,死了五百多个弟兄!
去年鬼子扫荡,老赵的儿子为了掩护乡亲转移,抱着炸药包往坦克底下钻,尸骨都没找全!
我们用命护着这片土地,你倒好,不琢磨怎么调兵打鬼子,先想着把抗日的兵攥在手里,让我们当你争权夺利的棋子——这心思,比鬼子的刺刀还寒心!”
李师长被说得脸色铁青,他猛地拍案而起,桌上的茶杯都震得跳了起来,茶水洒在“归编令”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渍:
“陈峰!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好言好语跟你谈,你倒敢顶嘴?今天这‘抗命割据’的帽子,你戴也得戴,不戴也得戴!”
说着就回头冲门外喊,“来人!把他给我……”
话还没说完,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二十多个穿着灰布军装的战士簇拥着警卫排长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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