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拔赛冠军的荣耀，如同金色的聚光灯，将戚百草牢牢地笼罩在舞台中央。颁奖仪式上，当沉甸甸的金牌挂上脖颈，当激昂的国歌奏响，当无数闪光灯映亮她汗湿却无比坚定的脸庞时，百草的眼眶终于抑制不住地湿润了。这枚金牌，承载了太多的汗水和泪水，太多的质疑与坚守，也见证了她从谷底一步步攀爬而上的艰辛历程。
她捧着鲜花，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台下。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长安教练依旧穿着那身黑衣，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帽檐压得很低，与周围欢呼沸腾的人群格格不入。他没有鼓掌，没有欢呼，只是静静地仰头望着她。隔着喧嚣的人海，百草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他帽檐下那双深邃眼眸中闪动的光芒——那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毫不掩饰的骄傲，有如释重负的欣慰，有深沉如海的心疼，更有一丝……仿佛看着自己精心打磨的璞玉终于绽放出绝世光华般的、近乎灼热的激赏。
四目相对，无需言语。百草的心被巨大的暖流和酸楚填满，她用力抿住嘴唇，对他露出了一个带着泪光的、无比灿烂的笑容。长安教练的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随即，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她点了点头。
那一刻，云开见月明。所有的阴霾仿佛都被这胜利的光芒驱散。
然而，荣耀的余温尚未散去，现实的轨迹已悄然铺陈。赛后第二天，省青年集训队的正式调令便送达了松柏道馆。白纸黑字，标志着百草的运动生涯即将翻开崭新的篇章，也意味着，她将要离开这片熟悉的土地，离开朝夕相处的师友，离开……他。
离别的日子定在三天后。道馆里的气氛在喜悦中掺杂着一丝淡淡的离愁。晓萤抱着百草又哭又笑，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各种琐事；亦枫师兄默默帮她检查着行李；若白师兄则与她进行了一次长谈，细致分析了省队可能遇到的挑战和需要注意的事项，眼神中满是兄长般的关怀与期许。
而长安教练，却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默。他依旧指导着百草进行保持状态的训练，但指令越发简洁，甚至有些心不在焉。他常常一个人站在训练馆的窗边，望着外面，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又长又孤寂。百草能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低沉的气压笼罩着他。
出发的前一晚，百草整理好行装，独自一人来到空旷的训练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浸透了她的汗水和回忆。月光透过高窗洒下，将场地照得一片清冷澄澈。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却熟悉得让百草瞬间绷紧了心弦。她转过身，看到长安教练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身影模糊，只有指尖夹着的烟，亮着一点猩红的光。
两人隔着大半个场馆，沉默地对望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可闻。
许久，长安教练掐灭了烟，一步步从阴影中走出，月光渐渐照亮他冷峻的眉眼。他在百草面前站定，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
“都准备好了？”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低哑。
“嗯。”百草点头，心脏跳得飞快。
又是一阵沉默。长安教练的目光从她的眉眼，滑到她装着行囊的背包，最后重新回到她眼中，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种近乎沉重的平静。
“省队不比松柏，竞争更激烈，环境更复杂。”他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却字字清晰，“记住你为什么而去。守住你的本心。”
“我会的，教练。”百草用力点头。
“照顾好自己。”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极轻，却重重砸在百草心上。这简单至极的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嗯。”百草的鼻腔涌上一股酸意。
长安教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内容。然后，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抬起手，动作有些生涩地、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掌心温热，带着薄茧的粗糙触感，一触即分。
随即，他毅然转身，大步离开了训练馆，没有回头。背影在月光下，挺拔，孤直，仿佛能扛起全世界的风雨，却在此刻，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
百草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头顶那转瞬即逝的触感和温度却久久不散。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那份深藏在冰冷外表下、笨拙却无比真挚的关怀。
云已开，月正明。前路漫漫，但她知道，无论走到哪里，身后永远有一道目光，沉默而坚定地注视着她，为她照亮归途，也期盼着她羽翼丰满，翱翔九天。
新的征程，始于离别，也始于希望。
（第九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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