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一年十一月,朔风凛冽,天地肃杀。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仪式在太庙沉重举行。
康熙帝御礼服乘舆出宫,卤簿大驾全设,却无半分喜庆之色。
王公百官按品级跪迎于道旁,鸦雀无声,只闻风声猎猎,仪仗旗帜扑喇喇作响。
太庙殿宇森严,香烛缭绕,康熙于列祖列宗神位前焚香叩拜,亲自宣读废太子胤礽之罪状。
“狂疾未除,大失人心......是非莫辨,大失人心......难以承继祖宗宏业......”他的声音沉痛而决绝,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如泣如诉。
告庙文书被郑重焚烧,青烟直上,将康熙的失望诉与上天知晓。
随后,明发上谕,诏告天下。
京城九门乃至各省府州县,张贴皇榜,宣示太子再度被废,拘执咸安宫。
一时间,朝野内外噤若寒蝉,所有酒肆戏楼再度歇业,民间婚嫁喜庆一律暂停。人人自危,生怕在敏感时刻行差踏错。
十五阿哥府内,因福晋瓜尔佳氏的娘家与废太子牵连甚深,即便无人敢明言,比之外间更甚的压抑感却无处不在。
这日,胤禑从户部下值回来,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窗外天色灰暗,映得他心绪也一片沉郁。
他如今愈发深刻地体会到谨守本分的千钧之重。
在部里,他更加勤勉低调,只理文书,不涉纷争。回府后,除了必要的交代,话语也更少了。但他心中并非麻木,反而更加清明。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稳住,这个府才能稳住。
案上摊着户部的文书,今日不知怎么了,竟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鬼使神差地他对一旁伺候笔墨的小太监道:“去,唤青禾过来一趟。”
小太监应声而去。
胤禑说完才觉得有些懊恼,为何独独叫她?
是因为她机敏有用?还是因为......只有在她面前,他才可以偶尔流露出一丝不属于皇子的迷茫和依赖?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不适,迅速被压了下去。
他是主子,她是得用的奴才,仅此而已。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
“奴才青禾,请主子安。”
胤禑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威严一些:“进来。”
青禾低着头进来,迈着标准的官步,规规矩矩地蹲身行礼。她穿着一身半新的靛蓝色棉袍,外面罩着青缎掐牙坎肩,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段纤细的脖颈。
她比起前些时日的憔悴,似乎精神了些,但身形依旧单薄。
“起来回话。”胤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
“是。”青禾站起身,依旧垂着眼,双手恭敬地交叠在身前,一副无可指摘的奴才样。
书房里一时静默,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一声。
胤禑打量着她,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该从何说起。问责?奖赏?似乎都隔了一层。他其实......只是想见见她,听听她说话。
“前番之事,”他终于开口打破沉默,“你受委屈了,也......立功了。”这话脱口而出,带着连他都未曾察觉的温和。
青禾心头一紧,忙又屈了屈膝:“奴才不敢当。奴才愚钝,当时情急之下胡言乱语,幸得主子和御医信重,才未酿成大错。奴才至今想来仍然后怕不已,万不敢居功。”她将姿态放得极低,语气真诚。
胤禑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发堵。他知道她聪明,这回答也确实滴水不漏,却不是他隐隐期待的。
他期待什么?难道期待她像寻常女子那样,带着委屈或者娇嗔,诉说自己被关押的时日?
胤禑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似乎想把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出脑袋。
青禾眼睛余光瞥到他摇头的动作。惊骇万分,摇头是个什么意思?自己是不是又非法行医了?怎么来了这么久还是不谨慎。要挨打了吗?还是挨罚?会不会把月例停了?千万别啊,还有房贷呢!
“是不是功,爷心里有数。”胤禑的语气不自觉硬了一些,像是在对自己强调主仆之分,听在青禾耳朵里,却更感焦虑。
“府里如今的情形你也知道,风雨欲来,饮食方面你务必多用一百二十个心,帮王进善把门户看死,绝不能再生事端。”
没了?
什么意思,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来不及细想,青禾赶紧应下:“是,奴才一定仔细当差。”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胤禑感到一阵无力。他看着她疏离的头顶,忽然很想打破那层壁垒。
他几乎是没话找话,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突兀的问题:“我有意让你协助王进善管管采买,你可知如今市面上一石上等粳米作价几何?冬日的炭火、菜蔬,比之夏秋,价差多少?”
青禾微微一愣,随即流畅回答,数据准确,条理清晰:“回主子的话,近日米价平稳,上好粳米约在一两二钱一石。木炭比夏日贵了三成有余,银霜炭更是翻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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