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孩子的姿势极小心,大衣下摆兜住男孩颤抖的双腿,像捧着件易碎的瓷器,这与她听过的双枪阎王形象判若两人。
领事馆...找医生...他冲她喊时,睫毛上挂着雨珠,眼睛里燃着某种灼热的东西。
牧小夏这才发现男孩领口别着枚铁十字徽章,德国侨民的身份让她握枪的手悄悄垂到伞后。
领事馆的铁门在身后慢慢合拢。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男孩的哭声刺得她鼻尖发酸。
夜海辰把孩子放在长椅上,卷袖时露出小臂上未愈的枪伤,结痂处还沾着草屑,像片被炮火灼焦的荒原。
她忽然想起军统档案里那句批注:近期频繁出入郊区,疑似运送违禁物资,此刻却觉得那更像运送伤员时蹭到的野蒿。
感谢您,先生...请问怎么称呼?”随着一声柏林口音,德国领事匆匆赶来,男孩伏在父亲肩头抽噎着,眼睛看向海辰。
夜海辰替孩子理了理歪掉的领结,指腹擦过孩子眼角泪痕时动作极轻:我名叫海因策,我有个哥哥叫卡尔,从前在汉堡港做水手。”
流利的德语让人怀疑他的国籍。他微笑时嘴角弯起的弧度,像大兴安岭的春日暖阳。不过他现在应该在鲁尔区修火车。”
牧小夏猛地抬头。卡尔·海因策,这个名字她在中统的德侨名单上见过。夜海辰的目光扫过她瞬间,她忽然读懂他眼底的暗涌:那不是间谍的伪装,而是同袍间才懂的暗号。
领事坚持留他们过夜:今晚法租界戒严,外面不安全。”
夜海辰低头看男孩攥住自己袖口的小手,最终点点头。
他脱下雨衣挂在大衣架上时,牧小夏看见他内衬口袋露出半截油纸包,边缘沾着褐色药粉——是治痢疾的磺胺,这种紧俏药品她上周在八路军地下交通站见过同样的包装。
深夜的走廊寂静如水。牧小夏摸到洗手间后巷,准备用 Morse 码向军统发报取消行动。
指尖刚敲出第一个点,身后突然响起布料摩擦声。她转身时,冰冷的枪口抵上她雪白起伏的胸膛——夜海辰不知何时站在阴影里,
手里攥着她今早丢失的那支口红手枪。
枪法不错。”他声音低哑,像碾过砂纸的子弹,但下次装消音器时,记得把螺纹拧到底。”
月光从气窗斜切进来,在他脸上织出明暗交错的网,牧小姐今晚来,是想告诉我,76 号的人在码头布了网?”
她的心脏几乎要撞破肋骨。他居然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却在刚才抱着德国孩子时,用身体替她挡住领事投来的怀疑目光。
雨珠从瓦当坠落,在地面砸出细碎的银光,他忽然退后半步,将手枪塞回她掌心,枪管还带着他的体温:天亮后从后厨侧门走,那条路巡捕每小时只查一次。”
牧小夏攥紧枪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戴老板的话:对叛徒要像秋风扫落叶”,却又看见他袖口露出的绷带正在渗血——那是为了给太行山区送药品,三天前在青浦遭遇伏击的伤。
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雨声,轻得像片就要坠落的叶:你为什么...要帮那些人?”
他转身望向窗外,雨幕里的霓虹灯在他瞳孔碎成星子:因为卡尔死前,托人给我带了句话。他抬手扯松领带,喉结在阴影里滚动,他说柏林墙下的蒲公英,和松花江的蒲公英,其实开的是同一种花。
晨雾漫进走廊,有一种虚幻的美感。
牧小夏摸出贴身藏着的磺胺药片,放在他昨夜坐过的长椅上。
药片下压着她的军统徽章,蝴蝶翅膀上的珐琅彩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远处传来报童的叫卖声,她低头看掌心的枪印,忽然想起他抱孩子时的姿态——原来有些温柔,比子弹更能击穿人心。
西餐厅的留声机还在放「玫瑰玫瑰我爱你」,她走过昨晚站过的街角,看见水洼里倒映着破碎的霓虹,像谁不小心打翻的调色盘。
指尖的勃朗宁忽然变得极沉,她摸出烟盒,将刀片轻轻折成两段,金属断裂声混着早班电车的轰鸣,惊飞了檐角避雨的燕子。
雨停了。她抬头望向领事馆楼顶的青天白日旗,旗角在晨风里猎猎作响,却遮不住远处工厂区升起的炊烟。
牧小夏将手枪塞进手包,转身走进熙攘的早市,油条铺的热气扑面而来,恍惚间竟觉得这烟火气,比任何情报都更真实。
街角传来孩子的笑声。
她看见昨夜那个德国男孩牵着夜海辰的手,在买桂花糖粥。他蹲下身掏出洁白的手帕替孩子擦嘴,军大衣下摆拖在青石板上,像片落进人间的墨云。
牧小夏摸出包里的怀表,指针指向七点十五分——这是军统规定的处决最佳时机,可她却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高跟鞋叩在石板上的声响,第一次不再带着杀意。
梧桐叶上的雨珠终于坠落,砸在她手背时,竟有些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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