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在夜色中平稳前行,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袭击只是投入江心的一块石子,涟漪荡开后又迅速恢复了平静。只有加强了倍的巡逻守卫和底舱那个被严密看管的囚犯苏福,提醒着人们方才的真实与凶险。
主舱内,烛火将顾昭之的身影拉得悠长。他面前的书案上,那封王氏的亲笔信和银票凭证如同两片灼人的炭火,无声地诉说着远在京城之外的恶毒与疯狂。
墨砚已然领命而去,舱内只剩下顾昭之一人。江风透过微开的窗缝钻入,带来沁凉的湿气和哗哗的水声,却吹不散他眉宇间凝聚的冷冽。
他铺开一张特制的、极其轻薄的桑皮纸,取过小狼毫,蘸饱了墨,却并未立刻落笔。指尖在砚台边缘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极轻微的嗒嗒声,如同他此刻冷静盘算的心跳。
如何措辞,至关重要。既要将王氏买凶杀人之事坐实,证据确凿,又要将此事与漕运巡察的大局巧妙关联,避免被政敌攻讦为“因私废公”或“小题大做”。更重要的是,必须快!要在王氏得到风声、销毁更多证据或潜逃之前,以雷霆之势将其摁死!
沉吟片刻,他眸光一凝,笔走龙蛇,清瘦峻峭的字迹迅速铺满纸面。信中并未过多提及林晚昭,只强调“有匪徒欲行刺钦差随员,惊扰官驾,经查实,乃罪妇王氏(已逐)因私怨指使,证据确凿”,并附上了关键证据的简述及苏福口供画押的情况。他将王氏的行为定性为“藐视王法,挑衅朝廷钦差,其心可诛”,直接上升到了政治高度。
写至末尾,他笔锋一顿,另起一行,补充了一句:“另,临江府治下,光天化日竟有如此规模水匪精准拦截官船,吴之道难辞其咎,恐非失察二字可轻恕。请陛下圣裁。”
写完,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钦差印信和一方私印,郑重地盖了上去。墨迹稍干,他便将其仔细叠好,放入一个不足一指长、防水防潮的小巧铜管内,用蜡封严密封好。
“墨砚。”他对着舱外低唤一声。
墨砚应声而入,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
顾昭之将铜管递给他:“用‘青羽’,立刻发出,六百里加急,直送大理寺卿沈大人手中。他知道该怎么做。”
“青羽”是他麾下飞行速度最快、也最通人性的信鸽,平日里极其宝贝,非十万火急绝不轻用。
“是!”墨砚双手接过铜管,毫不迟疑,转身便快步走向船尾专门的信鸽笼。
船尾阴影处,挂着一个编制精巧的竹笼,里面养着数羽神骏的信鸽。其中一羽尤为显眼,体型比同伴稍大,羽毛呈罕见的青灰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眼神锐利,顾盼神飞,正是“青羽”。
墨砚打开小门,伸出手。青羽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然后乖巧地让他将铜管缚在自己纤细却有力的腿上。
“去吧,老伙计,越快越好。”墨砚低语,轻轻抚了抚青羽的羽毛。
青羽咕咕叫了两声,仿佛听懂了指令。墨砚将其捧出笼子,手臂一扬,青羽瞬间展翅,如同一支离弦的青灰色箭矢,悄无声息地射入沉沉的夜空,转眼便消失在浓厚的云层与夜色之中,朝着北方京城的方向疾飞而去。
做完这一切,墨砚回到主舱复命。
顾昭之站在窗前,望着青羽消失的方向,负手而立,久久不语。京中接到消息后,必然会掀起一场不小的波澜。沈大理寺卿是他的座师,为人刚正不阿,且深知他与王氏家族的龃龉,定然会雷厉风行,秉公处理。王氏的末日,就在旦夕之间。
只是……想到那个远在京城、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般疯狂挣扎的女人,他的眼底依旧是一片冰寒。这一次,绝不会再有任何意外。
“爷,夜深了,您歇息吧。”墨砚低声劝道。
顾昭之收回目光,淡淡“嗯”了一声,却并未移动脚步,反而问道:“她呢?睡下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墨砚回道:“林姑娘方才还在厨房清点明日到渠州要采买的食材清单,这会儿应该已经回房歇息了。属下看她的样子……似乎并未受到太大惊吓,晚膳还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顾昭之闻言,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多吃了半碗饭?这心是有多大?白天才经历了刀劈锅砸,晚上就能惦记着吃?他真是……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没心没肺。”他低声评价了一句,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责备,反而有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放松。
“让人夜里警醒些,尤其是她舱房附近。”顾昭之吩咐道。
“属下已加派了人手,爷放心。”墨砚应道。
顾昭之这才挥挥手,让墨砚退下。他自己又在窗前站了片刻,直到江风带来的寒意渐重,才转身熄灯歇下。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安远侯府。
夜色下的侯府一如既往的宁静肃穆。然而,后角门处,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缩头缩脑的小厮,正偷偷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袱塞给门外一个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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