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的赌石失利,像一盆冰水,浇熄了陈默心头因初次小涨而燃起的些许燥热,却也让他更加清醒。他不再执着于在市场里寻找“奇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赌石之后更本质的环节——玉雕。段叔看出了他的转变,在某天晚饭后,剔着牙,看似随意地问道:“小默,想不想去看看石头是怎么变成器物的?”
陈默眼睛一亮,立刻点头。这正是他此行的重要目的之一。
段叔开车带着他,没有去那些门面光鲜的玉器店,而是七拐八绕,来到姐告边缘一个不起眼的院落前。院墙斑驳,铁门半掩,推门进去,里面别有洞天。与其说是一个工作室,不如说是一个露天的、充满岁月痕迹的工坊。棚顶下,几台老旧的水凳、横机、吊机嗡嗡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金刚砂和玉石粉末的味道。地上堆放着各种形态的玉料,从大块的毛坯到已初具雏形的摆件、手镯胚,杂乱中又自有其秩序。
一个穿着沾满白色石粉的蓝色工装、头发花白稀疏、身形精瘦的老者,正坐在一台水凳前,弓着背,全神贯注地对付着手中一块巴掌大的玉料。他戴着一副厚重的老花镜,脸颊几乎要贴到飞转的铊轮上,手中的玉料在铊轮和水的冲刷下,发出持续而均匀的“沙沙”声。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有人进来毫无察觉。
“老段!”段叔喊了一声。
老者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眯着眼朝门口看来。他的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异常清澈锐利,如同他手中打磨的玉石。“来了?”他声音沙哑,语气平淡,仿佛段叔的到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他的目光在陈默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
“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北大的学生,陈默。对雕刻很感兴趣,自己会木雕石雕,带他来你这儿开开眼。”段叔介绍道。
老段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旁边几个小马扎,“坐。”然后便又低下头,继续他手中的活计。
陈默恭敬地坐下,没有打扰,只是安静地观察。他注意到,老段的工作台(如果那能称为工作台的话)极其简陋,工具也远不如他的雕刻刀那般繁多精致,主要是几台依靠脚踩或电机带动、镶嵌着不同形状金刚砂铊轮的机器,以及一些磨针、砂条等。但老段操控这些工具的手法,却异常娴熟、稳定,带着一种历经千锤百炼后形成的、近乎本能的节奏感。
段叔低声对陈默说:“老段是我本家堂哥,在这行干了一辈子,脾气有点怪,不爱说话,但手艺是没得说,尤其擅长‘因材施艺’,再差的料子到了他手里,也能找出闪光点。他不喜欢做那些千篇一律的货,就爱琢磨怎么把一块石头本身的‘性’给做出来。”
陈默凝神细看。老段手中那块玉料,颜色灰白间带着些棉絮,水头也普通,并非什么高档货色。但他并没有急于雕刻出复杂的图案,而是顺着玉料本身天然的形状和棉絮的分布,用铊轮小心翼翼地勾勒、打磨。他在棉絮聚集的地方,巧妙地利用深浅不一的雕工,将其处理成山间缭绕的云雾;在玉质相对纯净处,琢磨出峭壁的棱角;又利用料子底部一小片淡淡的黄翡,俏色为山巅的一抹斜阳。他没有刻意追求形象的逼真,而是在追求一种意境,一种将玉石天然肌理与人工雕琢完美融合的“气韵”。
陈默看得入神。这与他做木雕、石雕时的感受既相通又不同。相通的是对材料本身的尊重和引导,是“匠心”的共通之处。不同的是,玉质更坚、更脆,也更显温润,雕刻过程中的每一分力道、每一个角度,都需更加谨慎,对“顺性”的要求也更高。老段那种完全沉浸在材料之中,人与工具、与玉石几乎融为一体的状态,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震撼。
过了许久,老段才停下机器,将那块已初具“深山夕照”意境的玉料放在一旁的水盆里,冲洗干净,拿在手中细细端详,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下一步该如何下刀。
他这才转过身,看向陈默,直接问道:“玩过石头了?”
陈默老实回答:“玩了几块,交了些学费。”
老段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交过学费好,知道锅是铁打的。赌涨了,高兴一时;赌垮了,能记住一辈子。怎么看石头?”
陈默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自己这些天学到的关于皮壳、松花、蟒带、裂绺的粗浅理解,以及自己尝试用判断木材石材的经验去类比感受的过程说了一遍。
老段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那些都是‘相’,是书上、别人嘴里能学来的。但玉有‘性’,这个得靠手摸,靠心品。”他拿起旁边一块切垮的、内部布满碎裂的砖头料,又拿起一块质地细腻的糯化底边角料,递给陈默,“摸摸看,感觉一样吗?”
陈默接过,仔细感受。那块砖头料入手干涩、轻飘,隐隐有种“糠”的感觉;而那块边角料,则感觉细腻、压手,带着一种内敛的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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