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巍峨的宫城浸染得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浓云低垂,遮蔽星月,只余下几盏宫灯在风中摇曳,投出斑驳光影,仿佛巨兽呼吸间吐纳的微光,幽幽闪烁,映得青石甬道忽明忽暗。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便刺破了御书房外的宁静,踏碎了青石板上薄薄一层寒霜,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如同冰裂轻响。
内侍刘放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跪在殿外,双膝砸在冰冷石面上,指尖触到那层霜花,寒意如针,顺着指骨直窜心口,激得他浑身一颤。
他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陛下,野王急报,司马氏的私兵已渡过沁水,正向京畿而来,两日之内便可兵临城下!”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融化的蜡泪沿着铜烛台缓缓滑落,凝成扭曲的琥珀,散发出淡淡的松脂焦香。
年轻的天子曹髦正临窗伏案,手腕悬空,一笔一划地抄写着《孝经》。
窗外北风呜咽,吹动纱帘轻颤,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却未扰他分毫。
狼毫笔尖蘸饱松烟墨,在洁白绢帛上落下工整“孝”字——墨迹饱满,力道均匀,宛如刀刻,纸面微微凹陷,指尖拂过时能感受到那一道道凸起的纹理。
墨香清冷,混着烛火的暖息,在鼻尖萦绕不散。
直到写完“开宗明义章”的最后一句,他才将笔轻轻搁在笔洗上,发出一声极轻的“叮”,如同玉磬余音,在寂静中荡开一圈涟漪。
他抬起头,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知道了,退下吧。”
刘放愕然抬头,只看到天子平静如水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深不见底的沉静,仿佛深渊映着残烛,幽邃难测。
他不敢多问,只能满心惶恐地叩首告退,额头触地时,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咚咚作响,与远处宫角铜漏滴答声交织成一片,如同命运的节拍。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在百里之外的野王军营中,北风卷起战旗,猎猎作响,铁甲相击之声不绝于耳,火把照得营中亮如白昼,映出一张张肃杀面孔,汗味、皮革与马匹的气息混杂在热浪之中。
司马昭身披玄甲,在亲兵簇拥下大步前行,铁靴踏在冻土之上,发出沉重的“咚咚”声。
他以“京师防务空虚,需加强戒备”为名,轻而易举地接管了左营数处哨位,将这支拱卫京师的禁军半数纳入掌控。
而在洛阳城南的司隶校尉府中,油灯尚明。
老书办沈某趁着夜值交接之际,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伪造急报,指尖微颤,却动作利落,悄然塞入待呈叠中。
纸页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公房里格外清晰。
当司马昭立于高台,遥望皇城轮廓隐没于灰蒙晨雾之中,嘴角勾起冷笑:“此刻那小儿,怕已在龙床上抖如筛糠。”与此同时,一道羽檄正疾驰入宫,比私探传信更快一步,顷刻传遍洛阳。
司马昭策马穿过朱雀门,步入太极殿前梅林时,脚步却不自觉地顿住了——寒风中,素衣天子负手立于花影之下,神情宁谧,仿佛不是听闻兵临城下,而是正赴一场春宴。
几株早梅凌寒绽放,花瓣微颤,暗香浮动,随风渗入肺腑,清冷而幽远,夹杂着泥土与枯枝的气息。
宫人裴娘跪坐抚琴,指尖流淌出古朴平和的《南风》,颂舜帝仁德,曲调如溪水缓流,竟压过了兵戈之兆,弦音清越,余韵悠长。
“臣,司马昭,参见陛下。”他压下心头惊疑,上前拱手行礼,甲叶相击,发出金属般的冷响,寒气自重甲缝隙渗入肌肤。
曹髦仿佛方才察觉,转过身来,笑容可掬:“大将军来了,快请起。朕昨夜抄经至五更,此刻反倒觉得神清气爽,正想寻人共读一篇,你来得正好。”说罢,便吩咐宫人,“给大将军看茶。”
温热茶盏递至手中,司马昭强作镇定谢恩,指尖触到瓷壁,却觉那热度转瞬即逝,反似冰雪侵骨。
他饮了一口,茶汤苦涩,舌根发麻,竟不知是茶味如此,还是心绪作祟。
就在二人虚与委蛇之际,司隶校尉府中,一名官员揉着惺忪睡眼翻开公文堆,忽见一份“紧急军情”:河内郡豪族张氏、李氏勾结外敌,意图谋反,大将军司马昭已于昨日调动野王驻军前往弹压。
他猛然惊坐而起——按律,调兵千人以上须先奏请御批!
然至今未见表章,此报竟称已发兵镇压,岂非擅权?
他额角渗汗,手微微发抖,立刻加盖官印,循最急渠道上报朝廷。
消息如羽檄飞驰,司马昭方离宫门,尚未归府,亲信已策马追至:“大人!司隶府传出急报,称您已出兵平叛!”他脸色骤变,勒马回望皇城,眼中怒火翻腾:“胡言乱语!何来叛乱?这是圈套!”
他调转马头,疾驰入宫,再入御书房。
曹髦仍端坐案前,神色温和如初:“大将军何事如此惊慌?”“陛下!”司马昭顾不得礼仪,急切辩解,“所谓河内叛乱纯属谣言,臣调兵只为拱卫京师,绝无他意!”曹髦静静听着,点了点头,叹息道:“朕自然是知道卿的忠心。可是,如今洛阳城里舆情汹汹,百姓都在传言‘兵自北来,意在逼宫’。人心不安,非社稷之福啊。”他目光柔和,语气充满体谅,“不如这样,卿先遣一名使者,召回部队。然后,再上一道表章自陈心迹,也好安抚天下人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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