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天生异象。
一轮巨大的日晕环抱烈阳,彩光流转如虹,边缘处霞影翻涌,似龙凤衔珥,垂落天边,将整座洛阳城笼罩在一片诡丽的金红之中。
空气里浮动着灼热的微光,仿佛天地正在低语。
洛阳街头,百姓纷纷走出屋舍,仰头望天。
有人眯眼遮阳,有人以袖掩面,脸上写满惊惧与惶惑。
日晕之下,光影斑驳地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无数晃动的人影。
耳畔是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如蚁群窸窣,又似潮水暗涌。
有人低声念道:“三十六年未见此象……恐有大变。”孩童被母亲紧紧攥着手,指尖冰凉;老者拄杖喃喃,声音颤抖:“上天示警,必有奸佞当诛!”
这正是江充等待的时机。
他一身素缟,立于宣阳门城楼之上,衣袂在微风中轻扬,宛如丧礼中的祭主。
面容悲愤,双目赤红,振臂疾呼:“天示警兆,因君失德!先帝新丧,宫闱之中便传出秽乱之闻,人神共愤!今上天降下此等凶相,乃是警示我等——若不立刻清除朝中奸佞,匡扶社稷,恐有倾覆大祸!”
他的声音借着南风传开,混着铜锣般的回响,荡入街巷深处。
城楼之下,数千民众早已被其心腹煽动而聚。
他们中有读过《秽宫录》后怒不可遏的士子,有听闻“天子淫乱”而痛哭流涕的乡绅,更有被亡国之忧与天谴之惧攫住心灵的平民。
此刻,他们的呼吸粗重,掌心出汗,胸腔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愤怒。
洪流般的人群涌向宫门,脚步踏地如雷,口中高呼“清君侧,诛奸佞”,声浪冲天,震得宫墙上的尘灰簌簌而落。
禁军持戟列阵,铁甲森然,寒光映日,气氛剑拔弩张,只待一声令下。
然而,宫城深处却是一片异样的沉静。
太极殿前,曹髦早已穿戴整齐,玄袍金绶,冠冕巍然。
他神色平静无波,目光沉静如古井,仿佛外界的喧嚣不过是风过林梢。
他没有下令镇压,也没有惊慌失措,只是淡淡地对身旁的侍中裴元吩咐道:“备齐钟、鼓、磬、瑟,随朕登观星台。”
裴元心中虽疑,但见天子气定神闲,眉宇间不见半分动摇,遂领命而去。
不多时,在百官或忧或惧的目光中,曹髦亲率群臣,缓步登上宫中最高的观星台。
足音踏阶,清越而庄重,每一步都似敲击在人心之上。
高台之上,香炉早已备好,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檀香与沉水的气息,直上云霄。
风拂过面颊,微凉中夹杂着烟火的焦味。
他并未理会台下越聚越多的人群,只是亲自上前,点燃三炷清香。
火光跳动,映亮他深邃的眼眸。
他对着那轮诡异的日晕深深一拜,朗声祷告,声音清越如玉磬击空,竟穿透了万人嘈杂:“苍天在上,后土在下!朕自登基以来,宵衣旰食,未敢有一日懈怠。今有谤书传于世,言朕德行有亏,秽乱宫闱。朕若真有此罪,甘愿承受天罚,以谢天下!若朕乃无辜受诬,亦请苍天明鉴,还朕清白!”
话音落下,余音绕梁,连风也为之凝滞。
裴元会意,立刻命乐师奏响《清平调》。
丝竹之声渐起,钟鼓应和,瑟音如流水淙淙,磬声如露滴寒潭。
那曲调本为颂盛世太平,此刻奏来,却带着一种洗涤人心的庄穆与悠远,自高台之上如水银泻地,缓缓流淌过整座洛阳城。
百姓耳中嗡鸣顿消,心头躁动竟也悄然平复。
就在这乐声之中,曹髦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捆厚厚的竹简,正是那部搅动满城风雨的《秽宫录》原本。
竹片粗糙,墨迹浓重,触手微沉,仿佛承载着千钧恶意。
他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看得分明。
“此书,名为《秽宫录》。”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其中所言,字字诛心。江充博士以此为据,言朕失德,号召诸位代天行罚。”
他顿了顿,目光在江充所在的城楼方向停留了一瞬,随即猛地将竹简掷入面前的火盆之中!
“轰”的一声,干燥的竹简遇火即燃,烈焰腾空而起,灼热扑面,火星四溅。
火光映照着曹髦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他立于熊熊烈焰之前,字字铿锵地说道:“谤书可烧,民心难欺!朕不做无过之君,但求无愧之政!朕的德行,不在于一本书的污蔑与否,而在于能否让你们安居乐业,能否让这江山稳固!若有人因朕的一句坏话便心生动摇,因一本不知真假的秽书便要颠覆朝纲,那这江山,也不配由朕来守护!”
话音落下的瞬间,奇景再生!
原本静止的微风忽然转向,卷起火盆中燃烧的灰烬,漫天飞舞,如黑蝶纷飞,似雪非雪。
众人惊愕抬头,却见那片片焦纸仿佛被无形之手牵引,多数竟随风涌向宣阳门方向。
更巧的是,几片残页打着旋儿,不偏不倚,纷纷扬扬地落在了江充的肩头、发冠之上,将他那一身素缟染得斑斑点点,宛如天降墨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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