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的闷响如同重锤,一下下敲碎了洛阳城黎明前最后的沉寂。
鼓声在青石街巷间回荡,震得屋檐霜雪簌簌滑落,寒气裹着余音钻进未熄的炉火里,噼啪作响。
内侍策马奔出宫门,铁蹄踏破晨雾,溅起泥水与枯叶;他们手中明黄诏书猎猎展开,在微光中泛着金粉般的光泽,恍若一道道划破暗夜的惊雷。
尚书台升格为中书省,总领政务!
这道诏令如疾风卷雪,迅速传遍百官府邸。
无数人从梦中霍然坐起,指尖触到冰凉的床帐,耳畔却仍残留着方才梦境中的安逸幻象——而此刻,现实已如刀锋般切入骨髓。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紧接着,三道由天子曹髦亲笔书写的任命,如三枚钉入木梁的铁楔,将朝堂的权力天平彻底撬动。
郑袤,升任司徒,总领百官。
卞彰,加光禄勋衔,掌宫廷宿卫。
王肃,拜太尉,协理军政。
消息如沸油泼水,在各大士族门阀府邸内炸开。
有人怒拍案几,茶盏倾翻,热汤泼湿了丝履;有人焚香祷告,跪于祖宗牌位前低声呢喃;更有甚者连夜遣使联络旧党……而在颍川,荀顗面无表情地将最后一卷家族文书投入火盆。
火焰腾起,映照着他灰败的脸色,纸页蜷曲成蝶,灰烬随风飘散,带着焦糊的气息扑向窗棂。
郑袤虽德高望重,却是出了名的清流孤臣,与各大世家若即若离;王肃乃经学大宗,门生遍布,却非将门出身,协理军政显得名不正言不顺;而卞彰,曾是曹氏宗亲的亲信,如今却被推到台前,直接掌控皇城防务。
据闻昨夜他亲率百骑巡视宫墙,斩擅离职守者三人,首级悬于西华门示众。
自此,羽林左监以下无不凛然听命——那一夜的血腥味至今未散,连宫墙根下的野犬都不敢靠近。
他们是天子插向士族权力肌体里的三根楔子,每一根都精准地钉在最关键的节点上。
诏书末尾那句“此三人者,非朕私臣,乃社稷柱石”,更是堵住了所有明面上的非议。
直到这一刻,那些自以为掌控朝局的公卿们才悚然惊觉,这位年轻的君主,在他们眼皮底下,竟已悄然布局了数月之久。
数月之前,一场罕见的大雪封住了洛阳城门。
那一夜,太极殿西厢仍亮着烛火。
曹髦独自伏案至三更,面前摊开的是历年科举落第者的名册。
他用朱笔圈出一个个名字,又在页边写下:“才不见用,国之大殇。”那时窗外风雪呜咽,屋内灯花爆裂,仿佛天地也在低语:变革将至。
与此同时,新晋升格的中书省正堂内,气氛肃穆而炽热。
檀香缭绕,铜炉轻烟袅袅上升,与七名新晋官员粗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他们身着统一的崭新青袍,布料尚带浆洗后的僵硬感,摩擦着脖颈带来微微刺痒。
当内侍高唱姓名时,每一声都像敲在心头的鼓点。
为首的庾敳,激动得浑身发抖,牙齿轻碰上颚发出细微声响。
当他接过那枚尚书郎印绶时,指尖触及铜质的冰冷,仿佛握住了一块刚从井水中捞出的寒铁。
这枚印绶结束了他十数年辗转沉浮的白衣生涯,也承载了他光耀门楣的全部希望。
“平身吧。”曹髦的声音温和却充满力量,他亲自走下御座,手掌落在庾敳肩头,温热透过薄袍传来,“从今日起,你不再是‘白衣’,而是朕的耳目,是为天下寒门发声的利刃。”
庾敳眼眶一热,鼻尖酸胀,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听见自己哽咽着应道:“臣……遵旨!”
曹髦继续说道:“朕命你即刻主理《寒门志》的刊行事宜。内帑已拨出千金,用于刊印,务必将其分送至各州郡学府,让天下士子都看一看,何为真正的‘遗珠之憾’!”
庾敳低头看着手中的印绶,声音微颤:“千金虽多,然雕工不足,纸张难继。臣恐初版不过三千册,难以遍及州县。”
曹髦淡然一笑:“先发洛阳、颍川、南阳三地。其余,可抄录传阅。星星之火,不必一时燎原。”
队列之中,另一名新任官员李衡也心潮澎湃。
他被授予御史台监察御史之职,专司稽查地方贪腐。
天子的目光扫过他时,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李衡感到一股电流自脊背窜上头顶
诏令尚未冷却,坊间已沸。
午时,烈日当空,阳光灼烧着太学外的公告栏,墨迹在强光下微微反光,散发出新刷桐油与松烟墨混合的气味。
人群围堵如潮,汗味、尘土味与激动的喘息混杂成一片。
一张由中书省新颁的《九卿补缺策试律》赫然在目,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凡三公九卿之位出缺,无论门第出身,皆需开科策试,以才学论高下,优者任之。若有私相授受、暗中举荐者,以欺君之罪论处!”
人群中倒吸凉气之声此起彼伏,有人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也不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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