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寺狱的第七日,阴冷潮湿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固体,将每一寸石壁都浸染得滑腻而冰凉,指尖触之,如抚寒蛇背脊,湿滑中透出刺骨的寒意。
甬道深处,水珠自穹顶缓缓滴落,砸在青砖上发出“嗒——”的一声钝响,像是时间本身在腐朽中喘息。
远处铁链轻晃,叮当微鸣,如同亡魂低语。
王婆佝偻着身子,提着食篮,脚步拖沓,在空寂的走廊里拉出悠长回音,每一步都像踩进人心最深的裂缝。
这是曹英被囚禁的第七天。
枯瘦的手从栅栏后猛然伸出,指甲泛白,指节因用力而发颤,一把攫住食篮,粗暴掀开盖布,翻检夹层。
那本《孝经》静静躺在原处,纸页泛黄卷边,封皮上“孝经”二字早已磨得模糊,却仍能嗅到一丝陈年墨香混着霉味的气息。
指尖划过书脊,传来粗糙的触感——那是母亲生前亲手缝制的布面。
没有新信。
连续三日,都没有任何消息。
曹英的动作僵住了。
他猛地抬头,乱发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王婆,声音嘶哑如风箱漏气:“为何不传?!”
王婆浑浊的老眼瞬间涌上泪水,身子一颤,向后缩了缩,衣袖摩擦着石墙,发出沙沙轻响。
“大将军……老奴……老奴不敢再带了。”她断断续续泣诉,话语间夹杂着抽噎与恐惧的颤抖。
原来前夜,宫中浣衣房突遭内察司缇骑搜检,裴娘险些暴露。
千钧一发之际,她将密信吞入腹中,喉头一阵剧痛,胃里翻江倒海,却咬牙忍住未吐一字。
事后阿九连夜调整布防,下令暂停一切与狱中的联系,以防顺藤摸瓜。
曹英听着,脸上急切与期望一点点褪去,转而被一种癫狂的、冰冷的笑意取代。
“呵呵……呵呵呵……”他低声笑着,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近乎咆哮的狂笑,震得牢房铁窗嗡嗡作响,“好!好一个内察司!好一个陛下!”
他猛地抓起那本《孝经》,像攥住一条毒蛇,狠狠掷地,鞋底沾满污泥,一脚踩上,疯狂碾磨。
纸页撕裂的声音清脆刺耳,墨迹在泥污中模糊成团,鼻尖竟隐约嗅到一丝焦糊——那是记忆焚烧的味道。
“连这破书都成了钓我的饵?!”他目眦欲裂,对着王婆怒吼,“你们……你们到底是想让我死,还是想让我活成一个笑话!”
就在第七号囚室咆哮未歇之际,墙角阴影里,一双眼睛悄然记录下每一个字、每一寸神情。
半个时辰后,一道黑影翻过宫墙,无声跪伏于太极殿侧门之外。
孙元悄然而至,接过密报,缓步走入殿中。
曹髦正执朱笔批阅奏章,烛光映照着他年轻而冷峻的脸庞,眉宇间不见波澜。
听完禀报,他握笔的手未曾停顿,直至最后一字落定,才缓缓放下朱笔,声音平静无波:“疯了,便好。”
他命孙元取来李衡所献屯田营账册,抽出记载曹英之弟曹平私募兵勇的那页。
指尖轻轻划过三个名字——皆是他早已安插在曹平身边的暗桩。
他淡淡道:“重抄一份,删去此三人。”
随后,亲执毛笔,以极尽模仿之能事,在名录末尾添上一行触目惊心的字:“七月十五夜举火,接应南门。”笔锋凌厉,墨迹浓重,仿佛真由曹平亲书,杀意跃然纸上。
他将这份伪造“罪证”递给陈七郎,只轻声道:“此档若泄,必致流血。”
陈七郎躬身领命,眼中精光一闪。
次日清晨,两名换岗狱卒立于第七号囚室外低声交谈,语调压得极低,却恰好随风飘入高窗:
“听说了吗?那曹大将军的弟弟曹平,已在城外集结上千亡命徒,就等十五月圆夜一声号令,杀进城来劫狱!”
“真的假的?我们岂不危险?”
“谁说不是……谋逆大罪啊,到时候城门一乱,你我这种小人物,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话音未落,已悄然退去。
囚室深处,曹英身形骤然凝固。
他缓缓抬头,耳廓微动,将每一字清晰烙印于脑海。
弟弟……集结千人……七月十五……这些词如烧红铁锥,狠狠刺入颅骨,带来灼烫的痛楚。
他忽然明白——宫中切断联络,并非弃他于不顾,而是家人正行一件比他更疯、更不可挽回之事!
当夜,风雨交加,雷声沉闷滚过天际。
曹英辗转难眠,胸中烈火烹油,脑海中反复浮现幻象:弟弟率众冲杀南门,血染长街;母亲坟前荒草萋萋,无人祭扫;他自己则被缚于刑场,万箭穿心。
他喃喃自问:“若弟真欲劫狱……岂非正中陛下下怀?我一人之命,何须搭上全族性命?”可若不信,又如何解释这严密布局?
就在此时,隔壁囚室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低泣声。
那哭声凄厉如孤狼夜嚎,带着泥土气息般的绝望,穿透薄墙,直击心扉。
曹英皱眉,烦躁中却觉一丝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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