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甘露殿内外锦绣铺陈,鎏金的博山炉中吐出袅袅青烟,带着一丝安神静气的龙涎香。
那香气清幽绵长,如薄纱般拂过鼻尖,却压不住殿内死一般诡异的氛围——仿佛连烛火都凝滞不动,只余下铜漏滴答的轻响,在寂静中敲打着人心。
群臣皆已入席,一个个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连筷子触碰玉盘的声音都小心翼翼,如同踩在冰面上行走。
指尖与玉箸相碰时发出细微“叮”声,宛如裂帛前那一丝颤音。
衣袍摩擦的窸窣、呼吸的压抑、喉头滚动的吞咽,皆被放大成惊雷。
近日洛阳城内的风波,如乌云压顶,人人自危,却无人敢于开口探问。
空气沉重得几乎有了质地,像湿透的锦缎裹住肺腑。
龙位之上,曹髦一袭玄色龙袍,面带温煦笑意,仿佛对殿下凝滞的气氛浑然不觉。
他指尖轻抚白玉酒杯,杯壁沁着微凉露水,映着烛光流转如星。
他举起酒杯,向众人遥遥一敬,声音清朗:“众卿,今夜无君臣,唯有同僚。朕备薄酒,与卿等共赏这雨后初晴之夜。”
他侧头对身旁的乐官裴元道:“奏《清平调》。”
裴元躬身领命,指尖轻拨,琴弦震颤,悠扬和缓的乐声缓缓流淌而出,如溪水漫过石阶,试图冲淡这满殿的肃杀。
然而那旋律越是温柔,反衬出的死寂便越是刺骨。
酒过三巡,坐在群臣前列的严卿,双目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炽热。
他宽大的朝服袖袍微微抖动,指尖已触碰到那卷用鲜血写就的谶书——那纸页粗糙如枯皮,血迹干涸发黑,散发出淡淡的铁锈味。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需再等一刻,待殿外钟楼顶端的北辰星与荧惑连成一线,便是“血露降世,逆主当诛”的天象应验之时。
届时,毒酒入喉,新君登基,他严卿,便是拨乱反正、重塑乾坤的从龙第一功臣!
他沉浸在即将到来的伟业中,丝毫未曾察觉,殿角那尊博山炉中飘出的香烟,不知何时已微微偏转了方向,丝丝缕缕,若有若无地朝着赵破虏、孙炬等几位武将的席位飘去。
那烟气不再只是龙涎的沉静,反而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辛烈之味,吸入肺腑后,如蚁行骨髓,令人神智渐昏,只觉胸中愤懑翻涌,难以自抑。
就在此时,一名端着酒壶的小内侍脚步一晃,似不经意靠近赵破虏,脚下微动,地毯褶皱突起——整壶温热的御酒不偏不倚地泼向了离他最近的赵破虏。
酒水瞬间浸透了赵破虏的半边衣襟,布料紧贴肌肤,蒸腾起一股浓烈酒气,混着汗腥与迷药的异香直冲脑门。
他本就布满血丝的眼睛猛然赤红,耳中嗡鸣大作,仿佛千军万马在颅内奔腾!
他霍然起身,一把推开那跪地磕头不止的小内侍,腰间长剑“呛啷”一声悍然出鞘!
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划破空气,剑锋在烛光下泛着青芒。
剑尖直指龙位上的曹髦,他口中发出雷鸣般的厉喝:“昏君误国,天降警示!曹氏无道,尔等还要坐以待毙吗?!”
这一声吼,如平地惊雷,正是起事的号角!
话音未落,殿顶之上,一片琉璃瓦悄然滑落,黑暗中忽有弓弦嗡鸣之声,尖锐刺耳,撕裂夜空!
一支通体漆黑的羽箭如鬼魅般破空而至,精准无误地钉入赵破虏高举长剑的右肩!
“啊!”赵破虏惨叫一声,剧痛如电窜遍全身,长剑脱手落地,“当啷”一声砸在金砖上,溅起几点火星。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道玄色身影自房梁上一跃而下,如苍鹰搏兔,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
那人手中钢刀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横斩而出,直取旧日袍泽的咽喉。
“你说谁是昏君?!”
森冷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曹英脸上,温热黏腻,顺着疤痕沟壑滑落。
鲜血洒在光洁如镜的御阶金砖上,迅速蔓延成一片暗红的地图。
赵破虏圆睁着双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满脸的难以置信,最终重重倒地,身体抽搐几下,再无声息。
直到此刻,众人才看清,来人一身玄甲,正是三日未见的鹰扬校尉,曹英!
全场哗然,严卿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化为一片死灰。
中计了!
他猛地从袖中抽出那卷血色谶书,另一只手慌忙去摸怀中的火折子,想要将其点燃,以“天火示警”的名义,强行发动死士。
然而,他摸出的却是一个空空如也的竹管,里面的火石与火绒早已不翼而飞!
彻骨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四肢百骸如坠冰窟。
“陛下!有刺客!”
“护驾!快护驾!”
群臣惊慌失措,场面乱作一团。
有人瘫坐于地,裤裆湿冷;有人悄悄藏起袖中密信;更有老臣伏地颤抖,泪流满面。
唯有龙位上的曹髦,依旧端坐不动,脸上那温煦的笑意甚至未减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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