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拟在成都设‘益州学政院’,广纳蜀中俊彦,凡通经史者,不问门第,皆可赴洛阳应试,考核优异者,即授官职,参赞国是。”
此言一出,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花。
满堂的丝竹声仿佛被瞬间掐断,只剩下宾客们粗重的呼吸和杯盏碰撞的细微脆响——瓷釉相触时那一声清冷的“叮”,像是冰裂于暗夜。
酒香浓烈,混着烤炙鹿肉的脂香与熏炉里沉水香的甜腻,在凝滞的空气中浮游;有人喉结滚动,指尖却已沁出冷汗,黏湿了锦袍袖口。
视觉所及之处,烛火摇曳,将谢宏的身影投在雕花屏风上,拉得又高又斜,宛如执棋之手覆压全场。
他唇角微扬,笑意未达眼底,而那双眸子却如寒潭映月,静静扫过每一副惊疑或贪婪的面孔。
“益州学政院?”有人失声低语,声音干涩,如同枯叶摩擦地面。
“不限门第?”
这两个词,对于被世家大族压制多年的蜀中中小士族和寒门才俊而言,不啻于天降甘霖。
李承渊画的大饼是“从龙之功”,虚无缥缈,且要赌上身家性命;而魏帝曹髦抛出的,却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晋身之阶!
席间众人心思各异,有的面露狂喜,眼角抽动,似已望见朝堂玉阶;有的眉头紧锁,指节叩击案沿,发出极轻却急促的“嗒嗒”声;更多的人则低头抿酒,借杯沿遮掩目光,在心底飞速盘算其中利害。
喧哗声再次响起,却已不是之前的推杯换盏,而是充满了试探与权衡的窃窃私语,像春蚕啃食桑叶般窸窣不断。
角落里,法邈端着酒杯,手却没有一丝颤抖。
他冷眼旁观着这一幕,将谢宏那看似不经意却字字诛心的言语,以及满座士绅的失态尽收眼底。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杯中冷酒一饮而尽——酒液滑过舌尖,先是辛辣,继而泛起一股铁锈般的凉意,顺着喉管直坠腹中,却浇不灭心头燃起的那团火焰,反而如油助焰,烧得五脏六腑滚烫。
宴席散后,法邈乘着夜色回到府邸。
秋露沾衣,寒气浸骨,他却不觉冷。
他屏退仆人,独自步入书房,从暗格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竹简。
那是他祖父,蜀汉尚书令法正的亲笔遗训。
借着昏黄的烛火,他指尖抚过那熟悉的刻痕——凹陷处积着微尘,触感粗糙而温热,仿佛还存留着百年前的体温。
目光定格在八个字上——“辅明主以安民,非争虚名。”
祖父一生,洞察人性,择主而事,辅佐先主刘备取汉中、定益州,求的是天下安定,百姓生息。
而如今的白水盟,李承渊口口声声“再造乾坤”,行的却是割据之实,只会让蜀地再燃战火,百姓流离。
这,当真是祖父所愿见的“兴复汉室”吗?
正在他心乱如麻之际,心腹家臣悄然呈上一封密封的信件。
“主人,谢公派人送来的,说是故人手书。”
法邈拆开信封,里面没有多余的客套,只有一张质地坚韧的麻纸,上面是遒劲有力的笔迹,正是当今魏帝曹髦的亲笔。
“闻君乃法孝直之后,令祖佐先主定鼎之功,朕常感佩。朕所求者,非破蜀地之城,乃安蜀地之民。今天下一统乃大势所趋,何忍因一人之私,使两川生灵涂炭?令祖佐先主定基业,今朕欲与贤裔共治新天下,为万世开太平。君其勉之。”
信中言辞恳切,无半分帝王的倨傲,反而将他与法正并论,以“共治”相邀。
法邈手握书信,只觉重于千钧,纸页边缘几乎嵌入掌心,留下四道深红印痕。
他闭上眼,祖父的遗训与曹髦的期许在脑海中交织碰撞。
彻夜未眠,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眼中已再无迷茫。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案头,映出一道细长的影子,如同抉择的界碑。
他走到案前,研墨提笔——墨条与砚台摩擦,发出沙沙之声,如虫行于枯叶。
写下回信:“愿献涪城防图,但求陛下善待蜀地百姓,勿毁先人碑祠。”
数日后,涪城。
马承已凭借法邈提供的防图与手令,化名文吏,悄无声息地混入了军营的文书房。
原来,法邈早将防图藏于蜡丸,交予一名聋哑老仆送往涪城。
老仆途中遭盘查,幸得一支运送药材的商队掩护脱险;而马承便借机伪装成随行账房,持伪造文书通过关卡,夜间攀墙潜入军营,冒充新调文吏报到。
此刻,他正伏案翻阅原始军报,指尖掠过一行行墨字,耳中听着窗外巡更梆子敲响三更,远处犬吠隐隐,夹杂着守卒换岗时铠甲相碰的金属轻响。
他发现,姜维对于是否与李承渊合作,始终犹豫不决。
其麾下幕僚,如句安等人,大多主张“联魏抗吴”,认为东吴才是心腹大患,唯恐李承渊在蜀中轻举妄动,招致曹魏大军提前压境,腹背受敌。
机会来了。
马承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笔尖蘸墨,开始模仿李承渊的笔迹与行文风格,伪造一封“李承渊致东吴孙休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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