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的发生,始于破晓前那最深沉的黑暗。
当曹髦率队潜行至敌营三百步外时,他的亲信校尉马承如狸猫般无声地返回,单膝跪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急速禀报:“陛下,左侧烽台有两名守卒,轮班守夜,警惕性不高。右侧引水渠旁发现一处暗窖,藏有备用的火油,足够焚毁整座鼓台。”
队伍中的工匠鲁石也凑了过来,他摩挲着怀中油布包裹的引信,低声道:“陛下,引信皆已用油纸密封,山中湿气虽重,但保证可燃。”
他们曾在山道遭遇巡逻队,全员伏于泥泞沟壑之中,连呼吸都以布掩口;也曾因暴雨冲毁路径,被迫攀爬绝壁,两名士兵失足坠亡,尸体被迅速拖入岩缝掩盖。
整整一夜,曹髦走在队伍最前方,靴底磨破,血染石棱,却未曾回头一次。
就在此时,营地方向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骚动。
一名身穿钟会亲兵服饰的黑影,如壁虎般贴地滑行而来,正是此前被马承用重金和家小性命策反的烽子阿火。
三日前,马承借运送粮草之机,混入敌营外围。
他在夜间寻得阿火年迈老母,递上半块残玉——那是阿火幼年离家参军时留下的信物。
“陛下知你忠义难两全,不愿逼你为逆贼走狗。若肯为国效力,一家老小于洛阳安居无忧;若不从……也请你今夜闭眼。”
此刻,阿火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声音颤抖地吐露了钟会虚张声势的核心机密:“陛下……钟将军……命我等每夜擂鼓六通,并在鼓台下焚烧湿草造出浓烟,让远处的魏军探子以为营中兵马众多,不敢靠近。其实……其实那鼓槌中空,藏了消音的药粉,火也只起烟不起焰,全是……全是样子货。”
曹髦闻言,并未立即回应。
他缓缓解开发髻,露出额角一道陈年疤痕,在微光下泛着冷白的纹路。
“你可认得此痕?”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建兴十年春,朕微服出巡至陇西,遇羌匪劫掠村庄,曾亲手斩杀三人救下一对母子——你母亲至今供奉着一幅画像。”
阿火猛然抬头,瞳孔骤缩,仿佛被雷击中。
那道疤,他曾听母亲含泪讲述过无数次——是恩主之证,是天子之记!
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击泥土发出闷响,声音哽咽:“奴……奴万死难报!”
“你做得很好。”曹髦俯身扶起他一臂,掌心传来的温度竟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再替朕做一件事——等会儿鼓声照常响起,待第三通鼓落,你便‘失手’打翻火盆,用马校尉给你的火油,点燃那座鼓台。”
阿火浑身一颤,烧毁鼓台可是死罪!
但他一接触到曹髦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心底的恐惧瞬间被另一种更深的敬畏所取代。
片刻之后,沉闷而虚浮的鼓声果然如常在山谷间回荡,一声,两声……仿佛在催促着黎明的到来。
当第三通鼓声刚刚落下,异变陡生!
只见鼓台旁值守的阿火踉跄扑倒,手中火盆翻滚而出,火星溅入早已泼洒好的火油之中——“轰”地一声,一团橘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瞬间将那座高大的木质鼓台吞噬!
干燥的木料在火油助燃下噼啪爆裂,火星四溅,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焦木与油脂燃烧的刺鼻气味。
浓烟滚滚升腾,遮蔽了残月,将半边天际映成一片血红。
“走水了!鼓台走水了!”
“快救火!快!”
喊叫声撕破夜空,惊飞林间宿鸟,振翅之声哗然作响。
原本在各处巡逻的兵士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火惊得魂飞魄散,纷纷提着水桶朝鼓台方向冲去,脚步杂沓,盔甲碰撞声乱成一片,整个营地的防御阵型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趁此混乱,鲁石带着二十名精锐,沿着漆黑的引水渠悄然潜入。
他们避开所有救火的人流,精准地摸到了敌军后方的粮草大营。
渠水冰冷刺骨,浸透了他们的裤腿,寒意顺着肌肤直钻脊背。
鲁石蹲在阴影里,指尖轻触地面,感受着远处人群奔走带来的微弱震颤。
他取出三个沉甸甸的火药包,分别埋入三处最大的粮囤之下,连接上特制的缓燃引信。
“记住,”他对身旁的士兵耳语,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冷静的光芒,“这不是仙术,是计算。火要烧得慢,人才能慌得彻底。一处起火是意外,多处同时起火,那就是天意。”
中军大帐内,钟会是在鼓台起火近一刻钟后才被亲兵强行叫醒的。
彼时营中已乱成一片,他仓促披上单衣,尚未系紧腰带,便闻后方震响连连,正欲升帐问罪——
话音未落,他猛然感觉到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轻微但清晰的震颤。
那不是地震,而是某种重物从高处密集落地的声音!
钟会猛地回头,望向营地后方那片陡峭的山脊,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片他自认为绝对无人能攀上的绝壁上,数十道黑影正用绳索结成的软梯飞速垂降,如一群来自地狱的夜枭,悄无声息地落入营地最薄弱的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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