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被揉碎的棉絮,慢悠悠裹住迷雾野地,露水滴在红土上,晕出星星点点的湿痕,踩上去时鞋底沾着土粒,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红土在轻声说话。药圃里的桑苗大多还蔫着,只有玖儿前几日偷偷催生的那株,茎秆泛着嫩红,在雾里像点着的小灯笼,倔强地立在垄间。
玖儿蹲在垄前,指尖捏着张黄纸控土符,符上的噬嗑卦纹用朱砂画就,像条蜷着的细蛇,被她掌心的汗浸得有些发洇。她今天穿的靛蓝短打洗得发白,袖口还补着块浅灰补丁,是字舀昵前阵子用自己的铃兰裙边角给她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藏着细巧心思。她肤色是常年沾红土养出的深蜜色,却衬得掌心那道褐土坤卦纹愈发清晰,像从红土里长出来的印子,随着呼吸轻轻发烫。她性子本就隐忍,此刻垂着眼,睫毛上沾着雾珠,像落了层碎星,连反驳的话都藏在喉咙里,只敢在心里悄悄念:“它还活着,不能埋。”
“玖儿。”
雾里传来巫浊光的声音,暗红裙角先从雾幕里探出来,裙裾上沾着的红土粒簌簌往下掉。巫浊光走到她身边,脚边的红土像有了意识,自动结出几小块硬土疙瘩,她垂眼盯着那株嫩红桑苗,指尖绕着一缕垂落的黑发,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冷意:“今天的功课是‘聚土埋木’,把这株枯苗埋进三尺土,别让我再看见它露着根。”
“它不是枯苗。”玖儿突然抬头,声音不算大,却带着股没被磨掉的倔强,“昨天我还看见它冒新芽,只是雾太浓,没晒着太阳才蔫了,等雨来就会好的,不该埋。”
巫浊光指尖的噬嗑卦白气瞬间亮了亮,又很快被她压下去,她终究舍不得伤玖儿。她盯着玖儿的眼睛,语气软了些,却仍带着不容置疑:“我教你的是‘控土’,不是‘养苗’,坤卦力是用来定局的,不是给你护这些没用的草木。”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轻响,“叮、叮、叮”,三声,不重,却像滴进温水里的蜜,瞬间让玖儿紧绷的肩放松了些。她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字舀昵从雾里走出来,身上穿的铃兰裙是新换的,淡绿色裙摆绣着细碎的银铃纹样,走动时裙摆轻晃,裙角的银铃就跟着响,像风拂过铃兰丛。字舀昵生得极白,是那种常年待在药圃里养出的瓷白,眉眼弯弯的,眼尾带着点天然的软意,额前留着齐眉的碎刘海,被雾打湿后贴在额上,显得愈发娇憨。她手里提着个竹编药篮,篮沿挂着串银铃,走过来时把药篮往玖儿身边一放,笑着说:“浊光姐姐,这苗不能埋的,我昨天用渐卦力探过,它根须还活着,埋了就真死了。”
她说话时,腕间的银铃又响了响,淡绿色的渐卦风顺着她的指尖飘出来,像条软乎乎的绿丝带,轻轻缠上那株桑苗的茎秆。风过之处,桑苗蔫着的叶子慢慢舒展开,根须在红土里悄悄往下扎,连带着周围的红土都泛起一层淡绿的光,把巫浊光刚才让红土结出的硬疙瘩悄悄化软了。巫浊光看着字舀昵指尖的绿风,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她知道字舀昵的心思,却没再坚持,只是转身往雾深处走,留下句“别误了时辰”,暗红裙角很快融进雾里,没了踪影。
“吓死我了。”字舀昵拍了拍胸口,银铃跟着晃了晃,“刚才我还怕她要动怒呢,还好渐卦力能护住苗。”她蹲下来,从药篮里拿出个布包,打开是晒干的桑花蜜,“我偷偷给你带的,昨天晓输哥来药圃,说这是云桑坞新晒的,比之前的甜。”她说着“晓输哥”时,耳尖悄悄泛了点红,像被雾染透的胭脂,连声音都软了几分,那是藏不住的少女心事,像雾里刚冒头的桑芽,嫩得不敢让人碰。
玖儿捏了块桑花蜜放进嘴里,甜意顺着舌尖漫开,她看着字舀昵软乎乎的眉眼,刚想打趣,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从雾里慢慢显露出个身影。是坤晓输,他今天穿的不是往常的青布短衫,而是件月白色的长衫,领口和袖口绣着淡青色的巽卦纹,针脚细密,一看就是精心缝的。他头发也梳得整齐,用根青竹簪固定着,腰间挂着的巽风玉佩擦得发亮,随着马蹄的颠簸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往常他总嫌玉佩碍事,今天却特意擦得能映出人影,连青竹簪都是前几天特意找村里的木匠打磨的,只因为上次远远看见何初时,她发间插着支银质医针簪,衬得整个人清雅又利落,他便也想让自己看起来规整些。
晓输勒住马,目光先在药圃里转了圈,落在玖儿和字舀昵身上时,眼神软了些,却还是忍不住往阴生池的方向瞥了眼,才开口:“我去阴生池那边探了探,遏寅那边没什么动静,就是何初……她今天也去了村落,穿了件水绿色的罗裙,带了青铜药箱,像是要给村民看诊。”他说起何初时,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雾里的光影,指尖还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刚才在村落外,他远远看了何初半个时辰,看她蹲在村民家门口诊脉,水绿罗裙的裙摆铺在红土上,像片没被雾打湿的荷叶,她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捏着银医针的手稳得很,却在村民说“疼”时,指尖轻轻顿了顿,声音比雾还软:“忍忍,针拔了就好。”那画面在他心里绕了好几圈,连现在说起,都觉得心里发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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