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机床厂的车间里总飘着股机油混着铁屑的味道。杰克蹲在三号车床旁,手里捏着块砂纸,正打磨新零件的边角。阳光从高窗斜切进来,照得他额角的汗珠亮闪闪的,顺着下颌线滴在蓝色工装裤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歇会儿不?”希尔端着两个搪瓷缸子走过来,缸沿上还沾着圈茶渍,“刚泡的茉莉花,张姐从老家带来的。”
杰克直起身,腰眼“咔”地响了一声。他接过缸子抿了口,茶水带着点涩味,却解乏:“这批齿轮精度要求高,差半毫米都不行。”他指了指操作台上的图纸,铅笔标着的红线像道不可逾越的界碑。
那年春天,机床厂刚转型做精密仪器,厂长拍着胸脯在大会上说:“咱得拿出老锻工打铁的劲儿,把核心技术攥在自己手里。”杰克和希尔就是厂里挑出的“金匠”,一个精于计算参数,一个擅长实操打磨,俩人搭伙,三个月就啃下了两套关键图纸。
车间墙角有道白石灰线,是建厂时画的,据说当年是为了区分原材料区和成品区,几十年过去,石灰都褪成了淡白色,却像道无形的界标——老工人都知道,过了线的事不能干。
变故是从六月的一个傍晚开始的。那天加班到七点多,车间里只剩下他俩收拾工具。希尔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走到窗边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台上的铁锈。挂了电话,他转身时,脸涨得通红。
“咋了?”杰克正往工具箱里塞扳手。
“没啥,”希尔扯了扯工装领口,“一个老同学,说要请吃饭。”
可那之后,希尔就有点不对劲了。以前他总爱凑过来跟杰克讨论图纸细节,现在常一个人对着机床发愣,有时候手机响了,他会攥着手机跑到车间外的绿化带接,回来时眉头拧得像打了个结。
杰克心里犯嘀咕,却没多问。他们俩从学徒时就在一块儿,希尔家孩子刚上幼儿园,房贷压得他喘不过气,上个月还跟杰克借过两千块交学费。谁家里还没点难事儿呢?
直到七月中旬的一个雨天,车间漏雨,俩人搬着零件往仓库挪。希尔脚下一滑,怀里的零件盒“哐当”摔在地上,其中一个齿轮滚到墙角,正好停在那道白石灰线上。
“你最近到底咋了?”杰克捡齿轮时,终于忍不住开口,“干活老走神,上次差点把参数输错了。”
希尔蹲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蹭着石灰线,石灰末子沾在他指甲缝里,白乎乎的。“有个事儿……”他喉结滚了滚,“上周有个自称‘宏达科技’的人找到我,说想看看咱们新设备的核心参数。”
杰克的手顿了一下。宏达是厂里的老对手,去年还因为抢订单跟厂长在酒桌上吵红了脸。“你咋说的?”
“我没答应啊,”希尔声音发紧,“可他说……给二十万。”
雨“哗啦啦”打在车间顶上,像有无数只手在拍铁皮。杰克看着希尔,突然发现他眼下有很重的青黑,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二十万是不少,”杰克把齿轮塞进盒里,“够你还两年房贷了。”
希尔猛地抬头,眼里闪着点光:“你也觉得……”
“但你想过没有?”杰克打断他,捡起地上的扳手敲了敲墙角的石灰线,“这线为啥画在这儿?老厂长说过,机器零件能有误差,做人的尺子不能歪。咱手里的参数,是厂里上百号人熬了半年才弄出来的,卖了它,对得起谁?”
希尔低下头,手指狠狠掐着膝盖:“可我闺女幼儿园要交赞助费,我妈又查出腰间盘突出……”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嘟囔,“就看一眼参数表,他们说不会留下痕迹的。”
那天的雨下到后半夜才停。杰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能想起希尔通红的眼睛。他知道日子难,但有些东西,就像车间里的那道石灰线,踩过去容易,再想回头,脚下就都是泥了。
没过几天,希尔又不对劲了。他中午吃饭时总往厂门口跑,回来时口袋里偶尔会多包好烟——那是他平时舍不得买的牌子。有次杰克去茶水间,听见他在走廊打电话,说“图纸在保险柜第三层”,声音压得跟蚊子哼似的。
“你真要干?”杰克堵在走廊尽头,手里还攥着刚领的劳保手套,指节捏得发白。
希尔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地上。“你听我解释……”
“解释啥?”杰克的声音有点抖,不是气的,是急的,“他们今天能给你二十万,明天就能让你赔二百万!这是厂里的命根子,你敢动?”
“我有啥办法?”希尔突然提高了嗓门,走廊里的声控灯“啪”地亮了,“你房贷早就还清了,你儿子上的公立学校,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二十万够我撑到年底,我总不能看着我妈躺床上没钱治吧?”
“钱能借,能挣,”杰克往前凑了半步,俩人鼻尖快碰上了,“可名声毁了,这辈子都拾不起来。你以为他们真能保你?真查起来,第一个把你推出去的就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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