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的暮春,空气里浮动着一种粘稠的、混杂着柳絮、新翻泥土和某种过于甜腻的脂粉香的气息。这脂粉香,如同一张无形的网,从城东最繁华的胭脂巷深处弥散开来,源头正是那座雕梁画栋、灯火彻夜不熄的销金窟——春风楼。
然而今日,春风楼那扇终日虚掩着、流淌出丝竹媚笑的朱漆大门,却罕见地紧紧闭合。门楣上高悬的“春风得意”烫金匾额,在阴沉的天色下也显得黯淡无光。几个龟公打扮的汉子,面色惶惶地守在紧闭的大门外,眼神闪烁地驱赶着偶尔驻足张望的路人,压低的呵斥声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心虚:
“看什么看!今儿个歇业!都散了散了!”
“没什么好看的!快走快走!”
可越是遮掩,越惹人疑窦。几个好事者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流言如同水面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怪了…这春风楼,大白天关门?”
“听说了吗?里头好像…死人了!”
“真的假的?谁啊?”
“还能有谁?准是哪个红牌的姑娘…啧啧,这地方,造孽啊…”
议论声不大,却像细密的针,扎在龟公们的神经上。一个领头的矮胖龟公,绿豆眼滴溜溜乱转,额角沁出油汗,对着同伴低吼:“都给我把嘴闭严实了!鸨母吩咐了,就说是挽月姑娘得了急病,暴毙!谁要是敢胡说八道,仔细你们的皮!”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闷雷敲击在青石板路上!围观的闲人如同被投入石子的鱼群,“哗啦”一声迅速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路。
只见一队皂衣衙役簇拥着两人,步履生风,转眼便到了春风楼紧闭的大门前。为首一人,身姿挺拔如孤峰青松,身着玄青色五品文官常服,腰束玉带,面容清隽,剑眉之下,一双深潭般的眼眸平静无波,却自带一股凛冽的穿透力,正是清河县令陆明渊!他身侧半步之后,跟着一位身着素雅月白细罗裙的女子,乌发如云,仅用一根素银簪松松挽就,容颜清丽绝伦,气质却如空谷幽兰,带着几分疏离的沉静,正是“义医”沈清漪。她肩上挎着一个半旧的藤制药箱,目光沉静地扫过紧闭的大门和神色慌张的龟公。
陆明渊脚步未停,目光如冷电般扫向那矮胖的龟公头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开门。”
矮胖龟公被那目光一扫,腿肚子一哆嗦,差点瘫软在地,强撑着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谄笑:“哎哟!陆…陆青天大老爷!您…您怎么亲自来了?这…这不吉利!挽月姑娘她…她是得了急症,突然就…就没了!鸨母正伤心着呢,吩咐闭门谢客,操办后事…”
“急症?” 陆明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目光锐利如刀,“是何急症?何时发病?症状如何?可有延医诊治?脉案药方何在?”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雹砸下,字字清晰,句句诛心!
龟公被问得张口结舌,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支支吾吾:“这…这个…小的…小的也不甚清楚…大约是…是心疾?对!心疾!来得太急…郎中…郎中还没赶到就…”
“让开!” 一声炸雷般的怒喝在陆明渊身后响起!如同铁塔般的雷震一步跨出,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揪住那矮胖龟公的衣领,如同拎小鸡般将他提溜到一边,铜铃大眼瞪得像要吃人,“屁话连篇!再敢挡陆大人的路,老子把你塞门缝里挤成肉饼!”
矮胖龟公吓得魂飞魄散,杀猪般嚎叫起来:“哎哟!雷爷饶命!饶命啊!小的这就开门!这就开!” 旁边几个龟公更是面无人色,手忙脚乱地去抽那沉重的门闩。
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带着沉重的滞涩感,被缓缓推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那不再是寻常的脂粉甜香,而是混杂了劣质熏香、血腥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腐败花瓣般的甜腻腥臭!
饶是雷震这等尸山血海里闯过的汉子,也被这怪味冲得眉头紧锁,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陆明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深潭般的眼底寒光更盛。沈清漪则秀眉微颦,清澈的眼眸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她迅速从药箱中取出两块浸过药汁的素白丝帕,将其中一块递给陆明渊。
“大人,掩住口鼻。” 她的声音清冷而镇定,“此气味有异。”
陆明渊没有推辞,接过丝帕覆在口鼻之上,一股清冽的药草气息勉强压下了那股怪味。他当先一步,踏入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温柔乡。
春风楼内,往日笙歌燕舞、觥筹交错的大堂此刻死寂一片,红绸黯淡,纱幔低垂。十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此刻如同受惊的鹌鹑,瑟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脸上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极度的恐惧和苍白。她们互相依偎着,眼神惊恐地望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仿佛那里盘踞着择人而噬的妖魔。
一个穿着艳俗绛紫色团花绸衫、头上插满金钗玉簪的鸨母,正扭着水桶腰,带着一股刺鼻的香风,从楼梯上慌慌张张地迎下来。她脸上堆砌着夸张的悲痛,手里捏着一块大红绣花帕子,还未开口,先扯着嗓子干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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