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王老五的尸身被小心翼翼地抬入县衙殓房,覆盖上一方素净的白布。那片染着他体温、汗水和血泪的金箔碎片,则被沈清漪用特制的油纸封存,如同封存着一份浸透血泪的诉状,连同那页沾着漆粉的账簿残纸、靛蓝金雀的碎布,一并置于陆明渊书案最显眼的位置。烛火跳跃,映着那黯淡的金箔上反渗出的“刘大有 阵亡 银叁拾两”等细小字迹,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扎在人心上。
书房内气氛凝重如铅。雷震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踏得地面咚咚作响。他屁股上的伤似乎完全被忽略,额角那道结痂的伤口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微微跳动,铜铃大眼里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死死盯着书案上那片金箔。
“喝兵血…刨祖坟…”雷震的声音嘶哑,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老子…老子带兵剿匪那会儿…弟兄们伤了残了…最怕的就是…就是抚恤银子到不了家!家里孤儿寡母…等着那点银子救命啊!这帮杂碎…这帮杂碎!”他猛地停步,一拳狠狠砸在书案边缘,震得烛火狂跳,墨汁飞溅!“大人!还等什么?!那老兵的尸体就是铁证!这金箔就是铁证!永平堡的账册…兵部一定有存档!查!上报!抄了那狗日的军械坊!把那靖王老狗揪出来千刀万剐!”
陆明渊端坐案后,玄色衣袍仿佛吸纳了所有的光线,显得格外深沉。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冰封的湖面。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烛火映照下,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与深不见底的漩涡。他并未立刻回应雷震的咆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片冰冷的金箔,感受着那上面细微的凸起——那模糊的“双环套锤”徽记,以及徽记下泣血的名字。
“血债…必血偿。”陆明渊的声音低沉缓慢,如同来自九幽寒渊,字字千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然,仇需刃利,恨需刃准。永平堡账册在兵部,靖王亦在兵部。”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雷震,“此刻上奏,无异于将这份血证,亲手递到操刀者面前,任其篡改、抹杀、反咬!非但不能雪恨,反会打草惊蛇,令更多线索…胎死腹中!”
“那…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雷震急得双眼血红,“那老兵…他就白死了?!永平堡的弟兄就白死了?!”
“死?”陆明渊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他们的死,就是最锋利的刃!这金箔,就是指向蛇穴的引信!”他猛地站起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冷风,“雷震!”
“属下在!”雷震下意识挺直腰板。
“加派精干人手,昼夜轮值!盯死春风楼后院!盯死军械坊所有废弃出口!尤其是…任何可能与王府传递消息的隐秘通道!凡有异动,无论大小,即刻密报!不得有误!”陆明渊的指令斩钉截铁,“另,持本官手令,密调近三年所有经清河县周转、发往北境边军各卫所的抚恤、军饷、军械押运记录副本!我要知道,除了永平堡,还有多少血…流进了这条暗渠!”
“得令!”雷震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巨大的憋屈瞬间化为行动的力量,重重一抱拳,转身如风般冲出书房,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雨夜的回廊深处。
陆明渊的目光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沈清漪和玲珑:“清漪,劳烦你亲自验看王老五尸身,尤其是他体内积年旧伤…或…毒症残留。玲珑,你去协助雷震,春风楼那边,你的轻功和机灵,或许能发现衙役们看不到的角落。”
“是。”沈清漪清冷应道,转身离去。
“玲珑明白!”玲珑脆声应下,身影一闪,也追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陆明渊一人。烛火将他孤高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如同沉默的山岳。窗外,酝酿了一整日的阴沉天幕终于被撕裂,豆大的雨点开始噼啪砸落,很快便连成一片,化作倾盆的冷雨,冲刷着这座刚刚被血泪浸染的县城。雨声如瀑,掩盖了世间一切声响,也仿佛要将那些肮脏的秘密暂时冲刷掩埋。
然而,这短暂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亥时三刻,雨势正酣,密集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县衙后堂的灯火大多已熄,唯有殓房和陆明渊的书房还亮着微光。
突然!
一阵极其刺耳、带着极度惊惶的铜锣敲击声,如同垂死挣扎的哀鸣,猛地穿透了厚重的雨幕!那锣声来自县衙大门方向,敲得毫无章法,又快又急,伴随着一个衙役因为极度恐惧而变调的嘶吼,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凄厉瘆人:
“大人!大人——!不好了——!春风楼——春风楼又死人啦——!”
“死…死人啦——!”
那声音如同鬼魅的哭嚎,瞬间撕裂了雨夜的死寂!
陆明渊书房的窗户“砰”地被风雨撞开!冰冷的雨水裹挟着湿气卷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几欲熄灭!陆明渊猛地抬头,深潭般的眼底寒光爆射!他一把抓起桌案上的佩剑,身影如电,瞬间掠出书房,融入门外如注的暴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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