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的阴沉天气,终于在这一日的午后透出些微弱的暖意。清河县城外的官道上,积雪初融,路面被往来车马和尚未完全消散的寒意搅和得一片泥泞不堪,深深的车辙印里蓄着浑浊的泥水。
一辆罩着青布篷、看上去颇为结实宽敞的马车,此刻却歪斜地陷在路中央一个格外深烂的泥坑里。拉车的两匹驽马喘着粗气,蹄子不安地刨动着泥浆,任凭车夫如何挥鞭吆喝,车身只是沉重地向下陷了陷,纹丝不动。
“废物!都是废物!”一道娇叱声从车厢里传出,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躁与恼怒。车帘猛地被掀开,柳如眉探出身来。
她今日未施粉黛,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杏色劲装,外罩一件火红的狐裘斗篷,衬得她明媚娇艳的容颜愈发夺目。只是此刻,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却布满了阴云,柳眉倒竖,瞪着那陷入泥坑的车轮和徒劳无功的车夫。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石头来垫!本小姐这批药材要是误了时辰,受了潮,卖了你们也赔不起!”她跺着脚,溅起的泥点沾湿了她绣着缠枝莲纹的锦缎鞋面,让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自从上次在县衙被陆明渊冷语斥责,又亲眼见了周家案子的惨烈和沈清漪那般清冷救人的模样,柳如眉心里就像是堵了一团乱麻。她骄纵惯了,从未觉得喜欢一个人、想尽办法靠近他有什么错,可陆明渊那冰冷的眼神和那句“柳小姐还是做些正经事为好”,却像根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憋着一股气回到府里,摔了一套最喜欢的官窑茶具,哭了半宿,第二天醒来,看着镜子里眼睛红肿的自己,忽然就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倔强。
不就是“正经事”吗?
她柳如眉难道只会煮那些烧穿锅底的粥?
她柳家是清河县有数的富户,商铺田产无数,她耳濡目染,难道还做不成一桩生意?
当下便赌气跑去寻了父亲,非要接手一桩家里的生意来做。柳老爷拗不过这掌上明珠,又或许存了几分让她知难而退的心思,便将一桩往清河县济春堂运送药材的小生意交给了她,嘱咐管家从旁协助。
柳如眉兴致勃勃,自觉大展拳脚的时候到了,亲自清点了药材,安排了车辆,甚至拒绝了管家多派护卫的建议,只带着一个车夫和一个贴身小丫鬟,便押着这车“宝贝”上路了。一路上,她还在盘算着等这车药材顺利送达,赚了银子,定要好好在陆明渊面前扬眉吐气一番。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这春融时节的官道竟泥泞至此!
车夫和随行的小丫鬟战战兢兢,连忙四处寻找石块木棍试图垫车轮,可周围一片泥泞,哪里寻得到合适的?好不容易找来几块碎砖,垫下去立刻被沉重的车轮压入泥中,根本无济于事。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渐西斜,寒风又起。柳如眉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这车药材若是不能在天黑前送达入库,夜间寒露一打,药性难免受损。更重要的是,她这“初试手”的买卖,岂不是头一遭就要砸在这泥坑里?到时候传回府中,传到他陆明渊耳中…岂不是坐实了她就是个一事无成的草包?
想到此处,她又气又急,眼圈都微微泛了红,却强忍着不肯落下泪来,只是咬着唇,对着那不争气的车轮又是狠狠一脚,结果溅了自己一身的泥点子,更是狼狈不堪。
就在这主仆三人一筹莫展、几乎绝望之际,一阵轻快的马蹄声自后方道上传来。
嘚嘚嘚…嘚嘚嘚…
蹄声清脆,不疾不徐,显示出来人悠闲的心境。
柳如眉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骏马小跑而来,马背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公子。那人并未因道路泥泞而显得仓促狼狈,反而姿态闲适,仿佛踏青郊游一般。夕阳的金辉落在他俊朗带笑的眉眼上,仿佛为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暖光。
正是方才在济春堂与沈清漪论道完毕、正要返回城西客栈的苏墨白。
他显然也看到了前方陷车的窘境,轻轻一勒缰绳,白马乖巧地停下脚步。他目光扫过歪斜的马车、焦急的车夫、吓傻的小丫鬟,最后落在一身泥点、气得脸颊绯红、却又强撑着一副凶巴巴模样的柳如眉身上。
苏墨白的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讶异,随即化为浓浓的兴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拴在路旁一棵枯树上,信步走了过来。
“这位小姐,可是遇到了麻烦?需否在下搭把手?”他开口,声音清朗悦耳,带着令人舒适的善意。
柳如眉正在气头上,见来个陌生人,本想习惯性地发作迁怒,但抬眼对上苏墨白那双含笑的、清澈又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到嘴边的呵斥竟莫名咽了回去。她有些别扭地扭过头,哼了一声:“没看见车陷泥里了吗?有什么好问的!”
那语气依旧冲得很,却少了几分平日的刁蛮,多了几分落难时的虚张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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