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2日,梧桐叶在晨雾中泛着油光,黄浦江的汽笛声穿透证券交易所的玻璃幕墙。姬子玉的手指划过钢化玻璃,大户室落地窗外,排队的人群已经蜿蜒到路口。而背后的楼下交易大厅像一锅沸腾的油,股民们推搡着挤在柜台前,汗水和唾沫星子在阳光里织成浑浊的雾。穿的确良衬衫的菜贩子攥着股票认购证,手汗在纸上洇出深色痕迹。
“小姬先生,延中实业今天开盘380。”沈万发摸摸紧扎的领带,袖口露出红色五星的沪市手表纪念款。五台红色电话机在他面前摆成扇形,线路那头连着万国、申银、鹏城的交易席位。
黑色真皮沙发上的二虎挺直腰板,这个挂着董事长名头的东北汉子,此刻像等待老师讲课的小学生。
“沈总,你说十点前股价能不能突破400。”姬子玉的指尖在檀木办公桌上敲出雨点般的节奏。
楼下散户大厅突然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穿红马甲的交易员举着报价牌挤过人群,汗湿的衬衫贴在后背。黑板上豫园商城的字样被擦去,新写的后面跟着令人眩晕的782元。卖茶叶蛋的老太太颤抖着掏出存折,保安不得不拦住想要翻越栏杆的中年男人——他抵押了虹口区的房子。
“温州帮在吃进异形钢管。”习慕君推开玻璃门,腋下夹着摩托罗拉8900,天线还在晃动,这就是昨晚姬子玉收到的礼物,“黄牛说他们准备了六百万现金,要包下今天所有卖单。”
走到落地窗前,晨曦给他苍白的侧脸镀上金边。窗外的马路上,穿皮尔卡丹的男人正把大哥大伸出桑塔纳车窗,对着电话嘶吼:“有多少吃多少!拆借利息?老子用命担保!”少年忽然轻笑,指尖在玻璃上画出看不见的曲线:“让他们吃。等温州人的钱变成股票,我们的股票也就出清了。”
“黄牛那边都打点好了。习慕君凑过来时带起一股古龙水混着烟油的味道,西服口袋露出半截红塔山,那是给交易所主任准备的开路烟。
十点十五分,第一张五千手卖单砸向市场时,沈万发的手表秒针正好掠过罗马数字Ⅹ。红马甲们突然像被抽打的陀螺般旋转起来,黑板上延中实业的报价开始抽搐。380...375....365..穿中山装的老股民瘫坐在长椅上,怀里还抱着装国库券的铝饭盒。
“延中实业跌到360了!”有人突然尖叫。人潮轰然炸开,穿的确良衬衫的老头死死攥着认购证,后颈的皱纹里淌着油汗;穿红裙子的女人高跟鞋跟陷进别人的脚背,口红蹭在玻璃窗上像道血痕。保安的铜哨声完全被淹没,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突然直挺挺栽倒,人群却像绕过礁石的海水继续翻涌。
“第二梯队准备。”姬子玉的声音像手术刀划开空气。习慕君按下手机重拨键,南京西路咖啡馆里二十个黄牛同时起身。他们分散涌入各个营业部,汗津津的手心里攥着写满账号的纸条。
沈万发的拇指重重戳向免提键,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浦东强生,五万股,市价抛。”几乎同时,楼下传来黄牛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内部消息!有人护盘,延中、异形钢管要大涨!”那些蹲在梧桐树下的掮客突然活过来,像闻到血腥的鬣狗扑向散户。
大户室的百叶窗突然齐齐抖动,那一排都是来自珠三角的老板。潮州陈的秃顶在窗缝间闪过,他昨天刚用卡车运来三十万现金。此刻他肥厚的手掌正拍在交易员背部,雪茄灰簌簌落在少女的麻花辫上。而在对面楼里,苏北的据点里有人突然推开窗户,脖颈上的金链子甩出一道弧光,他对着大哥大嘶吼的声音甚至盖过了车水马龙的喧嚣:“有多少吃多少!抵押厂子!”
交易大厅的黑板前,红马甲们的手势已经变成残影。有个穿工装裤的散户突然跪倒在地,手里皱巴巴的委托单被踩成泥浆。穿中山装的老股民扶着柱子喘气,镜片上蒙着层白雾。最讽刺的是那个晕倒的眼镜青年,此刻正被当成临时座椅,沾满脚印的白衬衫上赫然印着股市有风险。
十一点半收盘铃响时,张铁军堵住了安全通道。退伍兵太阳穴上的刀疤在抽搐,他看见穿灰西装的陌生人正在撕毁交易单据。“小姬总,三楼抓到只老鼠。”对讲机里传来电流杂音,“说是《沪都证券报》的记者。”
千里香的老馄饨摊位上,子玉夹起一只蟹黄包,在醋碟子里蘸了蘸:“请记者同志吃午饭。菜要够硬,再包个红包。”
窗外飘来积雨云,黄浦江泛起铁灰色涟漪。大户室里五台电话同时响起,沈万发扯松领带时,发现衬衫后背已经湿透。
下午开盘的铜锣还没落下,电子屏幕上突然出现血淋淋的200。温州帮的操盘手砸碎了大哥大,玻璃碴子溅进吴侬软语的咒骂里。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昏倒在委托柜台前,手指还死死抠着“400元买入”的委托单。
“第三批单子分五次放,太快了容易砸盘。”姬子玉用手掠去额头的细汗,监控屏幕的蓝光在他瞳孔里跳动。二虎终于忍不住开口:“咱是不是太小心了?这么乱的市场,谁能注意到咱们。唉,这人都疯了吗,楼下那个...那个穿绿胶鞋的,看着像种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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