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GDP排名从1978年开始,但1992年发布的县(市)区百强榜就是一个风向标,所以这阶段不论是南方还是北方,对招商引资的态度都很好。屈书记下午回来时,御八珍集团和梨园镇的合作备忘录都已经拟定好。双方都展示了各自的诚意,所有的障碍便不再难以解决。
晚宴的安排梨园镇的领导安排的很用心。作为京都的坐地户,他们找了一个私房菜,虽然没有谭家园有名,味道确实不错。医药公司的问题也顺利解决。卫生系统里的领导,很头疼现在半死不活的状态,屈书记又对老单位施加了影响,几方合力,这个公司便作为招商引资的附带条件,先写进了合作备忘录。
第二天一早,姬子栋带着手下的人员开始做项目筹划,姬子玉则开着车,进了京城。毕竟是首善之都,自行车虽还是主流,但马路上的各色车辆也是川流不息。按图索骥、走走停停,几个人先去了天安门,让小谢发挥了一下特长,又去纪念堂瞻仰了一下主席遗容,然后便去了王府井。
上午的阳光灼热,晒得子玉有些难受,可路上的人们热情不减。街道两侧国营商场气派的门脸与个体摊贩花哨的摊档挤挤挨挨,如同一条奔腾着新旧两股潮流的河。小倩的眼睛被琳琅满目的商品牢牢攫住,亮晶晶的,她紧贴着姬子玉,指指点点,连空气中飘荡的糖葫芦甜香也成了惊喜;谢建华和王建纯属慕名而来,东张西望中,被沿街花花绿绿的港台明星招贴画和攒动的人头弄得晕头转向,不自觉间露出几缕失望。见过了港城的繁华,这里便只剩下喧嚣。姬子玉悄悄握紧了小倩的手,那温软微潮的触感,仿佛融进了整条街市喧嚣蒸腾的热浪里。
正午时分,全聚德那古色古香的门楣成了一行人疲惫脚步的归宿。
“不到万里长城非好汉,不吃全聚德烤鸭真遗憾!走,吃烤鸭。”王建念叨着这句听来的广告词,掀开厚重的门帘,一股混合着木香、油香和果木炭炙烤气息的暖风扑面而来。
半小时后,当那只烤得通体金红、油光锃亮的鸭子被大师傅推到桌旁片开时,薄脆的鸭皮在刀锋下发出细微的“嚓嚓”轻响,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小倩学着姬子玉的样子,笨拙地摊开荷叶饼,抹上甜面酱,放上葱丝,再夹起一片酥脆透亮的鸭皮——送入口中,她脸颊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弯弯的眉眼里都是满足。谢建华和王建则早已饿得顾不得吃相,筷子翻飞中,为最后一块油亮的鸭腿争抢,筷头碰得叮当作响,旁若无人的笑声,几乎要掀翻那绘着彩绘的屋顶,引得邻座几位西装客,投来讶异又带点宽容的目光。
酒足饭饱步出全聚德,王府井正午的日光依旧白得晃眼。在东风市场亮堂堂的大门前,小谢拦住一位戴眼镜、面容和善的中年人,把挂在脖子上的相机递了过去,“劳您驾,帮我们合张影?”小倩带着甜甜的笑意轻轻依偎在姬子玉身旁,谢建华和王建立刻勾肩搭背挤作一团。镁光灯短促而耀眼地一闪,瞬间将一切定格——那是四张被阳光和快乐浸透的年轻面孔,身后是王府井川流不息的人潮,是九十年代初期蓬勃的市井,更是那如同盛夏白杨般挺拔、毫无阴翳的青春时光。
找到已经被烈日晒得发烫的切诺基,子玉忍受着坐垫上的炙热,艰难的坐上驾驶位。打开空调,让车内的气温迅速下降,又喊了三人上车,调转方向开向华清大学。
午后暑气正盛,喧嚣的蝉鸣被切诺基隔绝在外,吃饱了的小倩,像一只慵懒的猫,头靠在副驾的座位上,发出细微均匀的鼻息,午后的困倦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温柔的影子。谢建华和王建好像也丧失了全部力气,在后座也安静下来,只有引擎低沉地哼唱着。
墨绿色的车身重新汇入车流,载着四人,碾过京城滚烫的柏油路,朝西北方向驶去。目标清晰:那座在书本和传说里熠熠生辉的象牙塔——华清大学。车窗外,高楼广厦渐渐稀疏,行道树的浓荫却愈发绵密厚重,蝉鸣声浪透过车窗缝隙顽强地钻进来,混着车厢里尚未散尽的全聚德烤鸭的油脂余香。
当“华清大学”四个沉稳有力的毛体字映入眼帘时,仿佛有某种无形的清凉气息拂面而来。车子放缓速度,驶入郁郁葱葱的林荫道。浓密的法桐枝叶在头顶交织成深邃的穹窿,滤下满地跳跃的碎金。暑热和喧嚣,连同刚才王府井鼎沸的人声、烤鸭店里的油烟气,都被这片深沉的绿意无声地吸纳、涤荡。
苏醒过来的小谢和王建不约而同地噤了声,摇下车窗,贪婪地呼吸着这混合了青草、树叶与古老书卷气的独特味道,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小倩直起身,眼睛亮晶晶地望向窗外那些掩映在浓绿中的灰砖建筑,它们沉默地矗立着,飞檐斗拱间沉淀着无法言说的厚重。
古朴的二校门前,汉白玉的拱券在午后西斜的日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门楣上“华清园”三字端庄雍容。上一世,姬子玉在这里留下了很多照片,但没有了求知的心境,一切便成为商业活动的背景板。几年EMBA的记忆里,华清不过是另一个社交名利场,能留下的记忆,除了一日三顿的酒局,就只剩下这个地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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