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凝着薄霜,泰昌帝朱常灏扶着乾清宫的朱漆栏杆,望着阶下那顶熟悉的八抬暖轿。轿帘掀开一角,露出首辅高务实的半幅衣袖,大红衮龙服缎面上绣着的织金蟠龙纹随轿身轻晃,恍若游龙摆尾。
“陛下,元辅的辞章又递进来了。”四朝老臣、年过七旬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捧着黄绫奏疏,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这已是第二十四道了。”
朱常灏接过奏疏,指尖抚过“臣遵先帝遗诏,辅弼圣上十五载之久,犬马已尽,心力毕竭,愿乞骸骨终老”的字迹,忽然想起十五年前那个雪夜,他被高务实抱在龙辇上,听这位先帝临崩钦定的亚父指着夜空讲经的情景。
那时他尚在冲龄,连“军国大事”四个字都念不利索,如今却早已能独自批阅奏疏,无论是看着科学院送来的蒸汽织机图册,或是开平实验中的蒸汽机车样图,都已了然于胸,不再懵懂。
“去禀告太后吧,朕随后便到。”少年天子转身时,双目中蒙上一层白雾,明黄色的龙袍扫过鎏金香炉,沉香气息混着案头的墨香,氤氲成十五年光阴的缩影。
慈庆宫内,王太后望着窗外的腊梅,指尖摩挲着先帝朱翊钧的遗像。画像上的皇帝身着常服,腰间悬着高务实进献的燧发火枪模型,那是万历年间火器改革的见证。
“母后,元辅此番……恐怕去意已决。”朱常灏跪在太后膝前,发冠上的东珠随动作轻颤,“他说……倘使天下知有元辅而不知有陛下,是为臣之大过。”
太后垂眸,目光落在案头那柄高务实五年前便已进献的团扇上,扇面上“愿陛下早亲大政”的题字仍历历在目。她忽然想起先帝临终前攥着高务实的手,说“非卿不能保社稷”,想起这十五年间,每逢朔望,高务实必亲自前来为皇帝讲解《贞观政要》等经,从未有一日间断,不由泪流满面。
“去叫礼部准备仪注吧。”太后起身时,翟衣上的百子千孙纹拂过烛台,“切须记得,临别之时,哀家要亲送元辅出城。”
京城南门之外的饯行台搭建得极讲究,黄幔上绣着“功盖寰宇”四个金字,是织造局全体出动、连夜赶工的手笔。
高务实站在台下,望着朱漆牌楼上悬着的“致仕中极殿大学士南王高公饯行”匾额,忽然想起初入仕途时,在钟粹宫与幼时的朱翊钧论政场景。那时他何曾想到,自己竟真能走完这“致君尧舜上”的路。
“师相!”前吏部尚书、新晋建极殿大学士叶向高带着文武百官涌来,这位自己门下素来最为稳重的弟子眼里竟含着泪,“您这一走,朝廷……”
高务实摆了摆手,目光扫过人群中站得笔直的萧良有。这位老友兼继任者身着大红纻丝行蟒袍,腰间悬着高务实亲赠的玉珏,正是当年他们在文渊阁彻夜校订《大明会典》时的信物。
“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高务实的声音沉稳如钟,“皇上英睿不逊先帝,萧阁老忠勤更甚于我,诸位同僚只需记住‘实心任事’四字,便是大明之福。”
钟声忽然轰鸣,三十六名大汉将军抬着鎏金御辇而至。朱常灏扶着王太后走下辇来,帝后二人皆去了明黄衮袍,反着素衣常服,唯有腰间帝制玉带与凤冠彰显各自尊荣。
“高先生,”王太后的声音微微颤抖,“先帝托孤之时曾说,辅佐皇儿继往开来一事‘非卿莫辅’,要皇儿以亚父之礼相待。今日哀家与皇上,便以家人之礼,送先生归乡、之国。”
高务实正要下跪,却见朱常灏已单膝跪地,以弟子礼叩首:“学生常灏,受先生教诲十五载,今日方知‘为君者,当如秤杆持平’之理。先生教育辅佐之恩,朕永志不忘。”
全场寂静,唯有北风卷着黄幔猎猎作响。高务实喉头滚动,终究还是跪了下去,以头触地:“陛下仁明,臣纵死无憾。待异日得见先帝,亦可奏曰:臣不负陛下之托也。”
一提起先帝,太后忍不住垂泪道:“先帝曾私言,‘朕十分功业,九分得之日新’,先生想来也是今日才听说吧?”
高务实叹息一声:“无君则无臣,先帝谬赞了。”
太后朝皇帝看了一眼,吩咐道:“皇帝,那瀚宝还不拿出来?”
朱常灏微微点头,却仍不起身,只是伸手向后,早有陈矩含泪递上一封宝匣,轻轻打开。又有三名司礼监太监上前,一一取出皇帝墨宝,示之于众,原来是一副对联。
正联为:“千载人臣终此范,历代彪炳独一功。”横批:“万世之桢”。
桢,皇宫立柱之木,又有忠贞谐意。万世之桢,确实是对人臣的最高褒赏了。高务实本要照例谦逊几句,却不料皇帝已经下了口谕,向到场的文武百官来回展示。
见礼既毕,践行宴开。宴上,朱常灏忽然下令百官肃静,继而起身,取出一方金镶玉宝玺,宝光映得满堂生辉:“先生功盖千古而不擅权,朕思之良久,今特赐‘奉天应命,如朕亲临’之南王宝玺,望先生及先生子孙能为我大明永镇南方万里海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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