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印着国徽、还带着油墨清香的崭新身份证,被白洁小心翼翼地收进了红木匣子的最底层,
和几张泛黄的旧地契、奶奶留下的银镯子放在了一起。
薄薄一张卡片,上面印着“林夕”的名字,户籍地址清晰地写着:
上海市浦东新区张桥镇张桥村XX号。
身份:白洁之夫(上门女婿)。
这轻飘飘的卡片,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界碑,无声地嵌入了白家深宅的根基里,也嵌入了张桥村每一个村民的认知中。
“听说了吗?白寡妇真招了个上门女婿!就那个傻愣子!”
“啧啧,那傻子长得是真俊啊,可惜了…”
“俊顶啥用?力气大是真的!王癞子那锄头把子,嘎嘣脆!”
“白寡妇也算有福气,捡这么个能干活的劳力回来,家里地里一把抓,还镇宅!”
“福气?我看是糊涂!那傻子能顶门立户?以后润颜那丫头怎么办?难道真配给傻子当童养媳?”
“嘿,你还别说,白庆国那老狐狸精着呢!
户口本上写的是‘上门女婿’,可没指名道姓是白洁的还是润颜的!
这老房子、那十亩好地,横竖是跑不出白家门了!”
“高!实在是高!”
村头巷尾的议论,像腊月里的寒风,无孔不入。
白洁出门时,总能感受到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比以前更加复杂。
有同情,有羡慕,有算计,也有不加掩饰的鄙夷。
上了年纪的婶婆,见了她,眼神里带着点过来人的暧昧:
“洁丫头,总算是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了,不容易啊!”
而那些半大小子,则对着白润颜挤眉弄眼,嘻嘻哈哈地起哄:
“白润颜,你小男人呢?怎么没跟着你?”
每每这时,白润颜总是涨红了脸,又羞又恼,跺着脚骂一句:
“你们胡说!”
然后飞快地跑开。
可那“小男人”、“童养媳”的字眼,却像种子一样,在她十三岁少女的心田里悄然扎下了根。
她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只把林夕当“大力神哥哥”的小女孩了。
初三的学业让她接触了更广阔的世界,生理和心理都在悄然变化。
她开始懵懂地理解“未婚夫”、“老公”这些词汇背后沉甸甸的含义。
林夕,这个户口本上写着是“白家上门女婿”的男人,这个高大、英俊、沉默、
只对她和母亲露出温顺一面的哥哥…
以后,会是她的男人吗?
这个念头让她心慌意乱,脸颊发烫。
她偷偷观察林夕。
他依旧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劈柴挑水,犁地除草,眼神大多时候茫然地放空。
可当他安静地坐在院子里,夕阳为他完美的侧脸镀上金边时;
当他笨拙地接过她递过去的、烤得半焦的红薯,小心翼翼地吹着气时;
当他在校门口沉默如山地等着她,隔绝开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时…少女的心湖,总会泛起一圈圈难以言喻的涟漪。
那是一种混杂着依赖、崇拜、羞怯和某种隐秘归属感的复杂情愫。
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地黏着他撒娇,但目光追随他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她开始更努力地读书。
亭亭玉立的少女,如同初夏池中初绽的新荷,身量抽条,腰肢纤细,胸脯开始有了柔和的曲线。
她继承了母亲白洁江南女子的婉约清丽,眉眼间却又多了几分因饱读诗书而沉淀下的文静气质,
像一幅水墨晕染的仕女图,在张桥镇这略显粗粝的背景中,显得格外夺目。
她知道,只有读出去,考上好的高中、大学,才能改变命运,才能…
或许能配得上户口本上那个身份模糊、却占据了她心湖一角的“哥哥”?
这个念头让她学习起来更加心无旁骛。
腊月二十八,年关将近。
白洁忙着准备年货,蒸糕炸丸子,忙得脚不沾地。
白润颜则窝在堂屋里,对着期末复习卷上最后一道数学压轴题冥思苦想。
这是一道复杂的几何证明题,需要添加好几条辅助线,运用多个定理,她绞尽脑汁,画了又擦,擦了又画,草稿纸揉成一团,小脸皱成了包子。
“啊…好难!”她泄气地趴在桌上,哀叹一声。
正在旁边默默擦拭农具的林夕,动作微微一顿。
他似乎听到了白润颜的烦恼,空洞的眼神缓缓转向她,又落在她面前那张布满图形和问号的试卷上。
白润颜无意识地用笔戳着试卷,嘴里念念有词:
“…这里作垂线…不对…那连接这个点…好像也不对…”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林夕放下手里的抹布,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
他走到白润颜身边,安静地站着,低头看着那道题。
他的目光依旧是茫然的,没有焦点,仿佛只是被试卷上的线条吸引。
白润颜以为他只是好奇,也没在意,继续咬着笔杆苦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