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三年七月三十，午时初刻。
司天监浑天仪殿的铜门敞开着，檐角铜铃被热风拂得轻颤，却难掩殿内的紧张气息。三日期限已至最后时辰，殿外挤满了司天监的吏员 —— 有刻漏科的同僚，有算科的老吏，也有星象科的杂役，皆踮着脚往殿内张望，神色里藏着担忧与好奇。昨日沈序从工坊拉来玄铁齿轮后，便闭门修复，除了赵伯送来的工具，再未与外人接触，谁也不知浑天仪能否如期修好。
殿内，沈序正屈膝蹲在浑天仪内侧，玄色布袜沾了些许铜屑，指尖捏着一柄细铜锤，轻轻敲打新铸的斜齿齿轮。那齿轮是他与赵伯连夜赶制的 —— 按《考工秘录》中 “斜齿减磨法” 打造，齿面呈四十五度倾斜，齿距比原直齿扩大半分，咬合面覆了一层薄如蝉翼的锡箔，既能减少磨损，又能提高传动精度。此刻他正将齿轮嵌入玄铁轴芯，每敲一下，都要俯身观察齿牙的咬合情况，额间渗出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铜制底座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还差最后一处校准。” 沈序低声自语，从怀中取出祖父留下的 “量齿尺”—— 那是一柄象牙制成的细尺，刻度精准到分毫，是当年沈仲文为检修仪器特意定制的。他将量齿尺贴在斜齿上，目光紧锁刻度：“齿深一寸二分，齿距三寸零半厘，正好。”
一旁的赵伯捧着松烟油壶，忍不住道：“沈吏，歇口气吧，这半日你连水都没喝几口。” 自昨日傍晚送来齿轮，他便留下帮忙，看着沈序拆解旧齿轮、打磨轴芯、校准新齿，几乎没合过眼，青吏袍上满是铜锈与油污，却始终眼神亮得惊人。
沈序摇摇头，接过松烟油壶，用细毛刷蘸了油，仔细涂抹在齿轮咬合处：“赵伯，三日期限快到了，耽误不得。这浑天仪不仅是器物，更是实证的凭据，若修不好，虞嵩便会借故治罪，往后再想查他篡改数据的事，就更难了。”
说话间，他已将最后一枚齿轮固定妥当，直起身时，后腰传来一阵酸痛，却顾不上揉，伸手握住浑天仪后侧的玄铁摇杆 —— 那摇杆通体黝黑，是前朝遗留的老物件，握手处已被磨得光滑。沈序深吸一口气，缓缓转动摇杆。
起初，摇杆还有些滞涩，随着 “咔嗒” 一声轻响，斜齿齿轮开始咬合传动。殿内众人屏息凝神，目光都落在浑天仪的星宿环上 —— 只见外层的周天星宿环缓缓转动，鎏金打造的北斗七星标识，先是与天窗透入的日光形成一道微弱的夹角，随着摇杆持续转动，星宿环逐渐校准，北斗的 “天枢”“天璇” 二星，竟与殿外实际天幕中的星位精准对应，分毫不差！
“动了！真的动了！” 殿外传来一声低呼，是刻漏科的小吏王二，他昨日还帮沈序搬运过仪器部件，此刻激动得攥紧了拳头。
沈序没有停手，继续转动摇杆，目光移向内层的五星环 —— 那环上刻着金、木、水、火、土五颗行星的轨迹刻度。随着齿轮传动，五星环缓缓跟上星宿环的节奏，先是木星轨迹与天窗投射的光斑重合，接着是土星，然后是火星 —— 连火星旁那枚不易察觉的小卫星轨迹，都在环上清晰显现，与算科推算的 “火星留” 方位完全一致！
“这…… 这精度！” 算科的陈老吏拄着拐杖，快步走进殿内，眯着眼睛凑近五星环，手指轻轻点在火星刻度上，“按算科昨日的推算，火星此刻应在‘井宿三度’，你看这环上的标记，竟分毫不差！误差…… 误差不足半刻啊！”
殿外的吏员们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涌入殿内，围着浑天仪惊叹不已。一个年轻的星象科吏员，曾随虞嵩观测过多次五星轨迹，此刻伸手摸了摸转动的齿轮，喃喃道：“之前浑天仪观测火星，总差着两刻的误差，虞监副说‘星象本就难测’，原来不是星象难测，是仪器被……”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不妥，连忙闭上嘴，却引得周围吏员纷纷侧目。
沈序停下摇杆，转身面对众人，声音虽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诸位同僚，方才大家也看到了 —— 浑天仪的误差，并非器物老旧所致，而是核心齿轮被人刻意破坏，齿距错乱，才导致观测失准。幸得祖父《考工秘录》中有‘斜齿改良法’，又蒙赵伯相助铸造新齿，才得以三日内修复。”
他说着，指向浑天仪内侧拆换下的旧齿轮 —— 那齿轮的齿牙磨得参差不齐，边缘还残留着人为打磨的痕迹，“这便是旧齿轮，大家可看清楚，齿牙磨损并非自然损耗，而是有人用锉刀刻意磨错齿距，目的就是让仪器失准，好借此刁难。”
吏员们围拢过来，看着旧齿轮上的痕迹，窃窃私语声渐起：“这痕迹确实是新的，不像是年久磨的”“难怪之前观测总出问题，原来是被人动了手脚”“谁会这么大胆，敢破坏钦定的浑天仪？”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虞嵩的呵斥：“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浑天仪修好了吗？若误了时辰，你们都要担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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