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四年冬月初,一场冷雨刚过,太和殿的金砖被冲刷得泛着冷光。沈序捧着新修订的《观测点扩建章程》刚踏入殿门,就见吏部尚书周敬领着二十余名文官列队而立,青灰官袍在晨光里连成一片,像堵密不透风的墙。
“陛下,臣有本启奏!”周敬出列时,朝珠碰撞发出细碎声响,他躬身的幅度恰到好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司天监沈序,以工坊小吏之身暂掌监副,资历浅薄、出身寒微,恐难服众。且其推行的‘实证观测’,耗费银钱无数,又要在京郊增设观测点,此举于民无益,于国耗财,恳请陛下即刻停止!”
话音刚落,翰林院学士李修立刻附和:“周大人所言极是!司天监传承百年,向来以‘古法观星’为根本,沈监副引入民间匠术,拆改旧仪,已是坏了祖制。如今还要劳民伤财设新点,臣恐百姓怨声载道啊!”
文官们纷纷颔首,连平日里与萧彻交好的几位武将,都因“不涉文事”的规矩,低头默不作声。沈序站在殿中,捧着章程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早料到改革会遇阻力,却没想来势如此迅猛,连“出身”都成了攻击的由头。
李珩坐在龙椅上,指尖敲击着案上的星象图,目光扫过众臣:“周卿说沈序资历浅薄,朕倒想问问,虞嵩资历够深,却伪造星象构陷东宫,这样的‘资深’,朕要之何用?”
周敬脸色微变,仍强辩道:“陛下明鉴,虞嵩是个例!沈序虽有破案之功,却不懂朝堂规制。司天监非工坊,岂能任由匠人摆弄?那些琉璃片、木水准,登不上大雅之堂啊!”
“登不上大雅之堂?”殿侧突然传来一声憨直的吆喝,王二柱抱着个新做的雨量筒挤进来,裤脚还沾着泥点,“周大人这话不对!俺这雨量筒,能把雨水记到半分,去年京郊农户要是早用这东西,也不会被晚霜冻了麦子!您说它登不上台面,可它能帮百姓保住饭碗,比您案上的古董砚台管用多了!”
文官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插话惊得目瞪口呆,李修捂着鼻子皱眉:“哪来的野匠人,竟敢擅闯太和殿?”
“是臣让他来的。”沈序上前一步,接过王二柱手中的雨量筒,将其放在殿中石台上,“陛下,各位大人,这雨量筒造价不过五钱银子,却能精准记录降雨量。去年霜降,就因司天监记录模糊,导致万石麦子受损,折合白银三万两——如今增设观测点,每个点耗费不过百两,一年却能为百姓减少数万两损失,这账,孰轻孰重?”
周敬冷笑:“沈监副倒是会算小账!增设五个观测点,需调派吏员、修缮房屋,一年耗费至少五千两,这些银子从何而来?还不是从百姓赋税中出!”
“臣已有筹措之法。”苏微提着算筹盒走进殿内,水绿色官袍在满朝青灰中格外醒目,“臣核算过,司天监历年积压的废弃仪器,熔化重铸可换三千两;取消虞嵩时期的‘星象祭祀’,每年又能省出两千两——这些银子,足够支撑观测点运转,无需额外加征赋税。”
她将算筹在石桌上铺开,摆出清晰的账目:“这是废弃仪器清单,这是祭祀开支记录,皆有司天监印信可查。且观测点可由当地农户协助管理,只需每日记录数据,每月赏粮二斗,既省了吏员俸禄,又能让农户及时掌握农时,一举两得。”
李修上前扫了眼算筹,仍嘴硬道:“即便如此,祖制不可违!司天监乃观星定历之地,岂能与农户混杂?沈监副如此行事,怕是忘了‘士农工商’的尊卑!”
王二柱急得脸红脖子粗:“尊卑能当饭吃?俺爷爷以前就是农户,靠司天监的历法种庄稼,可旧历差了七日,他种的谷子全烂在地里!现在沈吏让农户帮着记数据,既能让历法更准,又能让他们吃饱饭,这尊卑有啥用?”
“你——”李修被堵得说不出话,气得指着王二柱的鼻子,“粗鄙不堪!”
“够了。”李珩的声音陡然提高,龙椅扶手被他拍得轻响,“司天监的本分,是‘观星象、利民生’,不是摆架子、论尊卑!沈序推行实证观测,修正历法偏差,让百姓少受损失,这才是正道!”他拿起案上的《观测点扩建章程》,翻到最后一页,提笔朱批“准奏”二字,“沈卿,朕给你三个月时间,把五个观测点建起来。所需人手、物料,你可直接与户部对接,谁敢刁难,朕摘他的乌纱!”
沈序躬身叩首,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却觉出滚烫的暖意:“臣谢陛下信任!定不辱使命!”
周敬等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再反驳,只得悻悻退到一旁。萧彻在武将队列里咧嘴一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沈老弟,陛下给你撑着腰,尽管放开手脚干!谁要是敢使绊子,我帮你揍他!”
早朝散去,沈序刚走出太和殿,就被周敬的门生、礼部主事张谦拦住。张谦身着从六品官袍,摇着折扇,语气阴阳怪气:“沈监副好本事,竟能说动陛下为你破例。只是这观测点扩建,涉及州县协调,我劝你还是三思——我家老师分管吏部,日后你的吏员调派,可得经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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