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八年的秋老虎格外难缠,京郊的观测架被晒得发烫,司天监的急报却比这日头更灼人。沈序刚把岭南的台风预警册籍归档,七八个信封就堆在了案头,信封边角都带着赶路的褶皱,墨迹里掺着汗渍——全是各地观测点建设遇阻的奏报。
“沈大人您瞧瞧,这应天府的李知府,说什么‘秋汛将至需加固城防’,把咱们的匠人先征去修河堤了;青州更离谱,拨下的五十两仪器银,到了吏房就剩三十两,说是‘库房损耗’;最可气的是太原,给的观测地块在烂泥塘边,测天仪刚架起来就陷了半截,王二柱派去的匠人差点崴了脚。”苏微捧着账册进来,发梢沾着点木屑,那是昨夜修校仪器沾上的,此刻被汗水浸得贴在额角。
沈序捏着奏报的手指泛白,抬头时却见王二柱掀着门帘闯进来,粗布裤腿上还沾着泥点,显然是刚从城外工坊赶回来:“沈吏!俺刚听说太原那档子事,那烂泥塘能测天?怕是要测泥鳅!这伙官老爷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定是张启那老狐狸在背后递了话!”
“不是分明,是确凿。”沈序指尖点在奏报落款处,“这几个州府的知府,要么是张大人的门生,要么是同乡。陛下虽有明旨,他们却敢阳奉阴违,无非是赌咱们分身乏术,耗到春耕就不了了之。”
苏微把算筹在案上摆开,清脆的响声压下了窗外的蝉鸣:“依我看,此事需分而治之。摇摆不定者,晓以利害;顽固不化者,当以雷霆手段。我愿去应天和青州巡查,这两处离江南近,去年水灾的账册我都留着,正好派上用场。”
王二柱立刻拍胸脯:“俺跟苏姑娘去!谁敢刁难,俺就把观测架往他府衙门口架,让百姓都瞧瞧这些官老爷是怎么误农时的!”
沈序失笑,却也点了头:“二柱去也好,匠人那边的事你熟。只是切记,不可莽撞。应天李知府最是油滑,苏微你多带些实证;青州赵知府贪财,把去年赈灾的账目明细带上。至于太原……”他顿了顿,提笔给塞北的萧彻写了封短信,“周知府是武将出身,素来不服文臣辖制,萧将军的面子他不能不给。”
三日后,苏微和王二柱带着两个匠人、一马车账册启程。刚进应天府地界,就见官道旁的田埂上,几个农夫正对着蔫头耷脑的稻子叹气。“今年这秋老虎太凶,按老历该浇浆了,可新历说还要等五天,到底听哪个的?”
王二柱勒住马缰,高声道:“当然听准的!等观测点建起来,保准你们种啥都顺!”农夫们抬头看他,见是个满身匠气的汉子,倒也不怯生:“这话俺们信,去年江南水灾,就是沈大人的新历救了俺们的稻子。可府衙那边拖着不建,俺们急得直跳脚啊!”
苏微把这一幕记在心里,进了府衙递上文书,李知府果然避而不见,只派了个通判出来应付。“苏姑娘远道而来辛苦了,只是府衙实在抽不出人手。你看这城防,秋雨一到就怕溃堤,匠人都派去修了,观测点的事,总得先紧着人命关天的活计不是?”
“通判大人说得在理,”苏微不急不恼,从账册里抽出一页,“只是去年应天水灾,溃堤冲毁稻田三千亩,朝廷赈灾耗银十二万两。若当时有观测点提前预警,加固河堤只需三千两,便能保下这十二万两的损失。如今建观测点只需五十两,却能提前规避风险,这笔账,府衙该算得清。”
通判脸色微变,刚要开口,王二柱就凑上来:“俺们带的匠人都是熟手,搭观测架最快不过三天,耽误不了修河堤。倒是李知府若再拖着,等秋汛来了,他这乌纱帽怕是比河堤还难保住。”
这话戳中了要害。正僵持着,门外突然传来喧哗,原来是刚才田埂上的农夫们听说司天监的人来了,都涌到府衙门口请愿。“请知府大人速建观测点!”“俺们要种准节气的庄稼!”
李知府这才慌忙从后堂出来,脸上堆着油滑的笑:“苏姑娘莫怪,本官刚在和河工头领议事。建观测点是陛下钦点的事,本官怎敢怠慢?立刻拨人手,选最好的地块!”
苏微早看穿他的心思,从行囊里取出测天仪的零件:“既如此,劳烦知府大人指块高燥的地,我们今日就动工。这简易测天仪轻便得很,不用劳烦太多人手。”李知府没法再推,只得亲自领着去了城东的土坡,这里视野开阔,远离积水,正是建观测点的好地方。
王二柱带着匠人搭架子,苏微则给围观的百姓讲解用法,李知府站在一旁,看着百姓们热切的神情,后背渐渐渗出冷汗——他总算明白,这观测点不是沈序的政绩,是百姓的盼头,真要是拦着,怕是要犯众怒。
应天的事刚妥帖,青州的急信就追了过来:“赵知府克扣经费,说仪器银需‘折色缴纳’,只给了十五两现银,其余全用霉变的粮食抵扣。”苏微气得发笑:“这赵知府是把观测点当粮仓了?”
两人星夜赶去青州,刚到府衙就被拦在门外。“赵大人正在核算秋税,没空见客。”门房斜着眼打量他们,手里把玩着枚铜钱,明摆着是要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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