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头场刚过三日,贡院的墨香还飘在京城上空,算学馆的算盘声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劈成了碎片。那匹枣红色的驿马浑身是汗,马鬃上结着冰碴,刚冲到朱红大门前就人立而起,骑手翻身滚落时,腿一软摔在雪地里,怀里的油纸包却死死护着,像揣着滚烫的烙铁。
“沈大人!沈大人救命啊!”骑手连滚带爬扑过来,门房老胡刚要拦,看清他腰间系着的“匠联火印”木牌,脸都白了——那是匠人联盟的信物,桃木牌子上刻着斧凿图案,是沈序去年牵头成立联盟时亲手设计的。
沈序正在讲堂给学子们讲“水利测算误差修正”,听见动静快步走出。那骑手是江南匠人分坊的管事刘铁头,往日里总爱挺着胸脯说自己“凿石头比说话稳”,此刻却哭得满脸花,油纸包一打开,里面全是撕碎的图纸和带血的布条。
“苏州分坊被封了!”刘铁头嗓子哑得像破锣,“前日三更,苏州知府带着兵丁闯进来,说我们‘私造禁物’,把李木匠他们二十多个师傅全锁了去。工坊里的刨子、墨斗都被当‘罪证’收了,连您亲绘的观测仪零件图,都被说成是‘通敌密函’!”
王二柱刚扛着新铸的铜尺进门,一听这话,铜尺“哐当”砸在地上:“反了他们!观测仪零件算哪门子禁物?去年黄河大堤加固,还是李木匠带着人连夜赶制的校准仪,这会儿倒成了罪臣?”他说着就要解腰间令牌,“俺这就去苏州府,把陛下亲赐的令牌往他们公案上一搁,看谁敢造次!”
“二柱稍安勿躁。”沈序按住他的手,目光落在那些撕碎的图纸上。图纸是观测仪的水平仪构件,边角处还有李木匠刻的小记号——那是个歪歪扭扭的“福”字,李木匠说给仪器刻个福,观测时就不会出岔子。他指尖拂过纸页上的血迹,声音沉得像寒潭,“这不是苏州知府的主意,是有人在背后牵线。”
话音刚落,又有两个送信人跌撞进门,一个来自山西,一个来自川蜀,带来的都是一样的消息:地方官以“私聚工匠,易生事端”为由,要么查封工坊,要么禁止匠人给观测点送器械,连已经修好的仪器,都被勒令“暂存官府”。山西来的后生哭道:“沈大人,我们坊主为了护着您给的算学手册,被差役打断了腿,说再敢‘传播奇技淫巧’,就废了我们所有人的手!”
算学馆的学子们都涌了出来,周小福攥着算盘冲到刘铁头面前,小脸上满是怒容:“他们凭什么抓人?李木匠叔做的水平仪比官府的准十倍,去年江南防汛,要是没有那些仪器,多少房子要被淹?”小家伙说着就要往门外冲,“俺去找太子殿下评理,太子殿下最听沈大人的话!”
“小福回来。”沈序把他拉到身边,转头对苏微道,“立刻备车,我要去见萧彻。”他顿了顿,又对刘铁头说,“你先带兄弟们去偏院歇息,让厨房炖点姜汤,把各地的情况细细写下来,哪怕是差役说的一句狠话,都不要漏掉。”
苏微担忧道:“萧将军刚从塞北回京,听说在兵部议事,此刻过去怕是要等。而且……”她压低声音,“张敬之近日频频去兵部走动,难保不会撞见。”
“撞见才好。”沈序拿起一件厚氅披上,“他巴不得我乱了阵脚,我偏要让他看看,实证的根基,不是他动几根手指就能撼动的。”
兵部衙门外的石狮子比算学馆的更威严,却也更冷清。沈序刚到门口,就见几个身着圆领袍的文官从里面出来,为首的正是张敬之。他身后跟着兵部郎中李嵩,两人边走边说,声音不大,却恰好能传到沈序耳中。
“那些匠人就是些贱骨头,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李嵩嗤笑一声,“苏州府那边做得干净,连图纸都搜出来了,看沈恪还怎么狡辩。”
张敬之捋着胡须,语气阴柔:“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匠人联盟牵连甚广,若逼得太紧,反倒让沈序有了煽动民心的由头。咱们只需把‘私造器械’的罪名坐实,再断了他的技术支持,不出三月,那些观测点就成了摆设,到时候……”他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沈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沈大人这朵‘文曲星’,也就该陨落了。”
沈序上前一步,拱手道:“张大人好兴致,刚议完朝堂大事,就来关心民间匠人了?”
张敬之故作惊讶:“哦?沈大人也在此处?莫不是为春闱的事来找兵部?不过算学考题归国子监管,沈大人怕是找错地方了。”
“我找的是能分清是非的人。”沈序目光如炬,“苏州匠人李老三,去年带领工坊赶制防洪器械三十余套,救下百姓数千人,如今却以‘私造禁物’被抓。张大人饱读孔孟,不知‘功过相抵’四个字,该如何解释?”
张敬之脸色微变,随即恢复镇定:“沈大人说笑了,官府办案自有依据,岂能以‘功’掩‘过’?再说那些匠人私聚成群,打造不明器械,本就有违祖制,朝廷加以管束,也是为了地方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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