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次甲申,暮春谷雨。京城的雨丝如牛毛,黏在司天监的青铜观测仪上,晕开一圈圈水痕。沈恪站在了望台的朱漆栏杆旁,指尖划过刚送来的观测册页——江南的水文数据用蓝色朱砂标注,北境的风沙记录盖着军帐大印,西南的粮产测算旁,还留着算学署学子歪歪扭扭的批注。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恰如他此刻的心境。
“大人,这是各州府观测点的汇总,周署丞已经核对过三遍。”算学署的学子捧着账册小跑上来,裤脚沾着泥点,“只是……楚王殿下的朝贡册籍有点古怪,算出来的绸缎匹数,比实际送来的少了十二匹。”
沈恪接过账册,红色算筹标记的“朝贡定额”与黑色标注的“实收数目”赫然差着一截。他指尖在“楚王”二字上顿了顿:“楚王的贡品是萧将军亲自清点的?”
“是,萧将军还说,楚王身边的长史脸色不太好看,嘴里嘀咕着‘如今连几匹布都要算得这么清’。”学子补充道。
沈恪刚要开口,了望台的楼梯传来“咚咚”的脚步声,王二柱扛着朴刀闯进来,雨帽歪在一边,脸上溅满泥点:“先生!苏大人让俺来报,西市的‘福顺布庄’有古怪!掌柜的是二皇子以前的伴读,昨天半夜偷偷烧账本,被锦衣卫抓了个正着!”
“哦?人呢?”沈恪挑眉——二皇子被囚禁在凤阳已有半年,按理说旧部早该树倒猢狲散,竟还敢在京城兴风作浪。
“苏大人正审着呢!”王二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烧焦的账本残片,“这是俺从灶膛里抢出来的,周师兄说上面的字迹和二皇子以前的手谕像,就是烧得太厉害,看不清全貌。”
话音刚落,苏微的身影已出现在楼梯口,玄色飞鱼服下摆滴着水,手里捏着一卷供词:“二皇子旧部在京中设了三个联络点,福顺布庄只是其中一个。他们在传递消息,说‘时机将至,需候藩王呼应’。”她将供词递给沈恪,“供词里提到,楚王长史上个月偷偷去过高墙,见了二皇子一面。”
“藩王、废储、旧臣……倒是串成了一条线。”沈恪将朝贡账册与供词叠在一起,雨丝打在纸页上,字迹却愈发清晰,“萧将军那边有消息吗?”
“刚收到军报,萧将军在楚王府外布了暗哨。”苏微望着楼下雨中的京城,“只是还有件事——羽林卫指挥使赵奎昨天在朝堂上参了一本,说算学署插手军饷核算,是‘越权干政’,还说‘武将的事,轮不到书生指手画脚’。”
沈恪轻笑一声,指尖敲了敲观测仪:“他是觉得,咱们算出羽林卫的军饷损耗比去年多了三成,戳了他的痛处。”
此时萧彻的信使正好赶到,浑身湿透的亲兵递上军报,字里行间满是火气:“赵奎借着巡视军营的由头,在士兵里散布‘实证派要夺兵权’的谣言,还说楚王进贡少了几匹布是‘沈大人故意刁难宗室’。末将已将他的人扣下,就等陛下旨意。”
“这赵奎是太后的远亲,向来依附宗室。”苏微皱眉,“他这是故意挑事,想让武将和宗室都对咱们心生忌惮。”
王二柱听得火冒三丈,扛着朴刀就要往下冲:“俺去砍了这赵奎的狗头!看他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回来!”沈恪喝住他,“砍了他,倒坐实了‘实证派跋扈’的名声。”他将账册递给学子,“把羽林卫军饷的核算明细整理出来,每一笔损耗都标上依据,呈给陛下。赵奎要闹,咱们就用数据堵他的嘴。”
王二柱不甘心地停下脚,嘟囔道:“俺这朴刀都快生锈了,连个贪官都没的砍。”苏微笑着递给他一本算学手册:“等你把‘均输术’学明白,算出赵奎克扣军饷的证据,比砍他十刀都管用。”王二柱眼睛一亮,立刻捧着手册蹲在角落啃了起来,朴刀扔在一边,倒像是忘了自己是来报信的。
朝堂上的风波比预想的更烈。赵奎被萧彻扣下的消息传开后,宗室诸王纷纷上奏,说“武将擅拘朝臣,有违祖制”;几个中立的武将也跟着附和,担心实证派哪天会用算学“查”到自己头上。李珩将沈恪召进御书房时,御案上已堆了厚厚一叠奏折。
“你看这些折子,”李珩揉着眉心,“楚王说你刁难宗室,赵奎说你越权干政,连安王都上奏,说算学馆建到他的封地,是‘监视藩王’。”他拿起沈恪递上的军饷明细,“但你这账册算得明明白白,赵奎的军饷损耗里,有五千两银子去向不明,他倒是拿不出证据反驳。”
“陛下,实证算学只讲数据,不问身份。”沈恪躬身道,“楚王贡品短缺,是账册与实物不符;赵奎军饷有疑,是数据与记录相悖。臣从未针对宗室或武将,只是想让每一笔银子、每一件物资都清清楚楚。”
李珩点点头,将奏折推到一边:“朕信你。但宗室与武将的顾虑也不能忽视。这样,朕下旨让算学署派学子去各藩王府讲学,既推广算学,也让他们看看,咱们的实证算学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至于赵奎,革去羽林卫指挥使一职,发往边关戍守——也算给宗室一个交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