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淮河岸边的雾气还没散,沈序已换了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腰间束着根麻绳,手里拎着个木匠工具箱 —— 箱子是木巧连夜改制的,外层糊了层旧纸,看着像走江湖讨生活的家当,里面却藏着简易观测仪和《考工秘录》的抄本残页。
苏微则换了身灰布男装,头发用木簪束起,脸上抹了点灶灰,看着像个清秀的学徒,手里提着个布包,里面装着算筹、记录用的麻纸和一小块墨锭。她对着板车旁的水洼照了照,皱着眉道:“这装扮倒是像模像样,就是这灶灰抹得,怕是风一吹就掉,回头被柳家的人看出破绽,反倒麻烦。”
小漏蹲在一旁,正给刻漏铜壶加水,闻言抬头笑道:“苏先生放心,这灶灰是俺特意和了点米汤的,粘得紧!再说您跟着沈先生,扮成他的学徒,谁会多留意一个跑腿的?” 他顿了顿,又从怀里摸出两个粗陶碗,“这是俺从村里借的,您二位拿着,看着更像走江湖的匠人。”
铁夯扛着铁锤走过来,瓮声瓮气地叮嘱:“沈先生,苏先生,你们可得小心!柳家的人眼睛毒得很,昨天还来咱们住处晃悠了两趟。要是遇到麻烦,就往东边跑,俺和木巧在那边的破庙里等着,一准能接应你们。”
沈序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当年在司天监暗查刻漏科,比这凶险多了 —— 虞嵩的人日夜守着,不也被我们摸清了他篡改数据的底细?柳家的乡勇再厉害,也抵不过‘眼见为实’。” 他拎起工具箱,对苏微递了个眼色,“走吧,趁着晨雾没散,混进村里正好。”
两人顺着田埂往不远处的柳家村走去,雾气沾在衣袍上,凉丝丝的,脚下的泥路湿滑,走一步得踩实了才敢动。刚到村口,就见两个穿着青布短褂的乡勇,倚在歪脖子柳树上打盹,手里的枣木棍斜靠在树干上,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慢着点。” 沈序压低声音,拉着苏微往路边的草丛里躲了躲,等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走过,才跟着他的身影慢慢靠近。货郎嘴里喊着 “针头线脑、胭脂水粉”,乡勇只是抬了抬眼皮,并未阻拦 —— 显然是见惯了往来的商贩匠人。
沈序学着货郎的样子,佝偻着腰,故意让工具箱磕碰到石头,发出 “哐当” 的声响,嘴里念叨着:“借过,借过,走江湖做木工的,给村里修修农具,混口饭吃。”
乡勇眯着眼打量他们,目光在沈序的工具箱和苏微的布包上扫了一圈,其中一个问道:“你们是哪儿来的?以前没见过你们啊。”
“从颍州过来的,” 沈序随口应答,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听闻柳家村田多,农具用得多,就过来碰碰运气。乡勇大哥放心,俺们只干活,不惹事,修完农具就走,绝不逗留。”
苏微也跟着点头,故意装出几分怯懦:“俺们师父说了,到了人家地界,就得守人家的规矩,不敢乱动乱看。”
乡勇见他们言辞谦卑,模样也不像官差,便挥了挥手:“进去吧进去吧,别在村里瞎转悠,柳家的规矩严得很,尤其是水渠那边,不准外人靠近,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晓得了,晓得了!” 沈序连忙应着,拉着苏微快步走进村里。
村里的房屋多是土坯墙、茅草顶,顺着河岸一字排开,不少人家的院墙上都留着被水浸泡过的痕迹,黑一块黄一块的,像极了黄河溃堤后村落的模样。路边的田地里,几个农夫正弯腰锄草,禾苗长得稀稀拉拉,叶片还打着卷,显然是缺水缺得厉害。
沈序放缓脚步,走到田埂边,故作好奇地问一个正在歇脚的老农:“老丈,您这禾苗怎么长得这般瘦?是缺肥还是缺水啊?”
老农抬起头,看了看他们的装扮,叹了口气:“哪是缺肥,是缺水啊!这淮河的水,都被柳家攥着哩,要浇水就得交‘水费’,一亩地要半斗廪米,俺这三亩地,浇一次水就得耗掉半月的口粮,哪交得起?”
苏微蹲下身,假装整理布包,指尖悄悄用算筹在麻纸上记下 “水费一亩半斗米”,嘴里却搭话:“这么贵?柳家不是本地的大族吗?怎么还收这么高的水费?”
“大族?” 老农往地上啐了一口,声音压低了些,“他们就是借着大族的名头压榨咱们!这水渠是祖上留下来的,凭什么成了他家的私产?去年大旱,柳家干脆断了水,俺们村十几户人家的庄稼全旱死了,有的人家实在活不下去,只能逃荒去了,还有的……”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闭上了嘴。
沈序心里一动,知道他话里有话,便从工具箱里摸出一把木工凿子,递了过去:“老丈,俺们也没啥好东西,这把凿子您拿着,干活能顺手点。您刚才说还有的人家怎么了?是不是遇到啥难处了?俺们走南闯北,或许能帮上点小忙。”
老农接过凿子,掂量了掂量,见是把好工具,脸上露出几分感激,又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凑到沈序耳边,声音沙哑地说:“还有的人家不服气,去找柳家理论,说水渠是公产,不该收这么高的水费,结果被柳家的乡勇抓起来了,关在村西头的土牢里,听说都关了快半年了,能不能活着出来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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