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利工坊的油灯燃到了三更,灯花“噼啪”爆了两回,将沈序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上那张刚画了一半的山地地形图上。案几上堆着麻纸、木简和一本线装旧书,蓝布封面上“考工秘录”四个字已有些褪色,正是祖父沈敬毕生心血所着,边角被沈序翻得发卷,页间还夹着当年祖父批注的竹片。
“沈先生,都三更天了,您再熬下去,眼睛该熬红了。”小漏抱着刻漏铜壶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小米粥,粥上飘着两粒红枣,“铁夯哥说,您要是再不睡,他就扛着您去床上躺着——他那力气,真能把您当麻袋扛。”
沈序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划过《考工秘录》“山地耕作篇”的字句,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不碍事,刚找到祖父记载的梯田古法,正看到紧要处。你看这里。”他指着书页上的批注,“祖父当年在西南治水,见过当地部族筑的‘畲田’,说是‘聚土为阶,因势导水,埂如环带,水不旁流’,和咱们现在想的梯田,竟是异曲同工。”
小漏凑过去,借着灯光看那些古奥的字句,皱着鼻子道:“‘畲田’?俺听货郎说过,西南的山民烧荒种地,种一年就换地方,哪有沈先生您想的这么结实。”
“祖父早想到了。”沈序笑着翻到下一页,“你看这句批注:‘畲田易荒,因无固埂;若以夯土掺石,杂以茅筋,埂可历十载。’ 这就是关键。咱们之前修堤坝用的‘夯土碎石法’,刚好能用上。只是祖父没测过不同坡度的田埂高度,咱们得结合云栖村的实测数据,把方案细化,不能照搬古法。”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铁夯抱着一摞木简闯进来,额头上还沾着泥点:“沈先生,云栖村西坡的实测数据都整理好了!坡度、土壤湿度、土层厚度,俺和匠人们量了三遍,保准没错!”他把木简往案几上一放,震得油灯都晃了晃,“俺顺便看了看那试点梯田,田埂没裂,水也存得稳,就是有几户百姓说,想在梯田边上种点豆子,问会不会影响存水。”
“种豆子好啊。”沈序眼睛一亮,“豆子的根须能固土,还能肥田,和梯田的固埂思路正好契合。这倒是提醒我了,方案里得加上‘田埂间作’的法子,既不浪费土地,又能加固田埂,一举两得。”
三人正说着,苏微提着一盏防风灯走进来,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她将手里的算筹放在案几上,脸上带着几分喜色:“沈兄,我刚用‘方田术’算了云栖村的坡度数据,结合你说的古法,有新发现。”她拿起一根算筹,在地形图上比划,“西坡平均坡度三十度,按祖父说的‘阶高尺半’,田埂宽度就得三尺以上;但北坡坡度有四十二度,阶高就得减到一尺,宽度加至四尺,不然田埂承不住上层的水压。”
沈序连忙将实测的土壤湿度木简推过去:“你再看看这个。北坡的土是砂质土,保水性差,南坡是黏质土,存水能力强,这会不会影响田埂高度?”
“正是我要和你说的。”苏微拿起两支不同颜色的算筹,“砂质土渗水性快,田埂得‘外高内低’的坡度更大些,还要在埂下埋一层竹管导渗,防止雨水泡软埂基;黏质土渗水性慢,田埂坡度可以稍缓,但要挖排水浅沟,避免积水淹了庄稼。这就像当年测算浑天仪的齿轮,齿距得跟着轮径变,梯田的尺寸,也得跟着地形土壤走,差一分都不行。”
铁夯在一旁听得头大,挠着后脑勺道:“你们说的这些‘度’啊‘筹’啊,俺是听不懂,俺就知道一点——按你们算的来,田埂肯定结实,水肯定能存住。不过俺有个疑问,这竹管导渗,竹管会不会被泥土堵了?”
“铁夯兄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苏微笑道,“我和木巧师傅商量过,竹管要劈成两半,里面铺一层艾草,艾草透气还不烂,既能导渗,又能挡住泥土。等艾草烂了,刚好成了肥料,还能再换,省钱又管用。”
小漏抱着刻漏铜壶,忽然插话:“沈先生,俺今天去给北坡的百姓送图纸,见他们在田埂上种了些蒲公英,说能当野菜吃。这蒲公英的根也能固土不?要是能行,既固土又能填肚子,百姓们肯定乐意。”
“当然能行!”沈序拍了下案几,差点把油灯碰倒,“蒲公英根系发达,耐旱耐贫瘠,比艾草还好活。咱们把‘间作固埂’写进方案里,让百姓们在田埂上种蒲公英、豆子、艾草,想吃就摘,想固土就留,把田埂变成‘聚宝埂’。”
四人越说越投机,油灯燃了一灯油,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一份详细的“山地梯田修筑方案”总算有了雏形。方案分“地形勘测”“埂体筑法”“蓄水导渗”“间作固土”四部分,每一部分都有古法依据、实测数据和算学推演,连不同坡度的田埂尺寸、不同土壤的导渗方法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比当年沈序呈给陛下的黄河水位数据还要详尽。
天亮后,沈序立刻召集匠盟弟子和各山地村落的村长,在水利工坊开方案宣讲会。工坊里挤满了人,连窗台上都爬着几个看热闹的半大孩子,铁夯拿着木尺站在台上,充当“人形教具”,苏微则用算筹演示测算过程,沈序负责讲解方案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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