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平原的稻浪正翻着金波,水利工坊打造的水车“咕噜”转得欢,渠水顺着田垄漫进稻田,农户们弯腰割稻的身影里都透着笑意——这是新堤稳固后的第一个丰收季,亩均增产三成的实绩,让“沈先生”的名号在平原村落里比稻穗还沉甸甸。可这份喜悦,却没能飘进上游的山地村落。
这日午后,三个裹着尘土的汉子蹲在水利工坊门口,粗布褂子磨出了毛边,手里的木耒裂着缝,见了沈序就“扑通”跪下,额头沾着的泥点蹭在青石板上:“沈先生,求您救救俺们山坳里的人!平原的稻浪堆成山,俺们的玉米苗却快干成柴了!”
沈序连忙扶起三人,粗粝的掌心触到他们干裂的手指,心里一沉。这三个汉子来自淮河上游的云栖、落霞、风陵三村,离平原不过几十里,却因山势陡峭如劈,淮河水引不上来,世代守着大河盼水喝,全凭老天爷赏饭吃。
“先喝口水解渴,慢慢说。”沈序递过粗瓷碗,“水是怎么引不上去的?田地究竟是什么光景?”
领头的周三柱是云栖村村长,捧着碗咕咚灌了半瓢,喉咙动了动才开口:“俺们那都是坡地,最高的田挂在半山腰,最低的挨着山脚,就像倒扣的梯子。淮河水在山脚下流,挖渠引水吧,水顺着沟往下冲,浇不着上面的田;用戽斗挑水,一趟来回要半个时辰,挑上来的水还不够润半分地。今年三个月没下透雨,玉米苗都卷了叶,有的根须都露在土外,再没水,俺们就得逃荒了!”
这话像块冷石砸进沈序心里——分明同饮淮河水,却有百姓守着大河受旱,这场景和当年京郊农夫捧着干裂土地哭诉“靠天吃饭”的模样,重重叠在了一起。那时他初出茅庐,只能用简易竹管应急,如今有了匠盟助力与治水经验,断不能再让百姓受这份苦。
“我随你们去看看。”沈序当即转身,让铁夯带上丈量木尺,苏微揣好算筹,小漏抱着刻漏铜壶也嚷着要去:“沈先生,俺帮您记时辰,还能给您递水擦汗!”
一行人跟着周三柱往山里走,越往上走,景象越触目惊心。平原的绿意被抛在身后,山地的土是焦黄色的,地里的玉米苗蔫头耷脑,叶子卷成了细条,有的已经枯死。几个孩童蹲在田埂上,用小铲子挖湿土攥成泥团,偷偷往嘴里送,被母亲一把打掉,哭喊声在寂静的山坳里格外刺耳。
“娃们渴极了,就想舔点土腥味。”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走来,浑浊的眼睛望着山脚下的淮河,“沈先生,俺们不是没试过引水。前几年柳家来骗俺们,说修条‘通天渠’就能把水引上来,让俺们每户交两斗廪米,结果渠修到一半就塌了,柳家的人卷着米跑了,俺们的田还是干得冒烟。”
沈序蹲下身,摸了摸干裂的土地,又用木尺丈量山坡坡度——倾斜度足有三十度,普通土渠确实会水土流失,柳家修的劣质地渠更是偷工减料,不塌才怪。他站起身,望着连绵的坡地,忽然想起祖父《考工秘录》里记载的“坡田作阶”之法,又忆起曾在旧籍中见的梯田诗,沉吟道:“削坡为梯接云根,一埂环山水自存。 这坡地不能直着挖渠,得改成‘梯田’——就像家里的木梯,一层一层顺着山势修,田埂拦水,渠水顺着阶梯往下流,既能浇到每一层田,又能保住水土。”
“梯田?”周三柱挠挠头,“是说把坡地切成一块一块的?那田埂能拦住水吗?俺们以前也垒过土埂,一场雨就冲垮了。”
“普通土埂自然不行。”铁夯拍着胸脯道,“俺们用‘夯土+碎石’筑埂,跟修堤坝一个法子,保准比柳家的破渠结实十倍!再在田埂上种些艾草,草根能固土,晒干了还能当柴烧,一举两得!”
苏微也补充道:“我用算学测过,按这山坡的坡度,每层梯田高两尺、宽五尺最合适,渠水从山顶蓄水池引下来,每一层都能存三寸水,足够玉米苗喝饱。这就叫‘梯级承流分润足,寸田也能聚甘霖’。”
可百姓们还是半信半疑。落霞村的李老汉摇着头:“沈先生,不是俺们不信您,只是俺们山里人穷,折腾不起。要是修了梯田还没水,俺们就连明年的种子都赔进去了。”
“我以司天监监令的身份立誓!”沈序举起右手,声音庄重如钟,“梯田所需的木料、碎石,由水利工坊和匠盟供应;我亲自带着匠人指导施工,若是修不好,保不住庄稼,我沈序赔给大家所有损失,绝无虚言!”
这誓言像颗定心丸,百姓们终于松了口。周三柱当即拍板:“沈先生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俺们信您!云栖村先试点,全村人都跟着您干!”
试点选在云栖村的西坡,这里坡度适中,土层也厚。沈序带着匠盟弟子和百姓们先勘测地形,用石灰在山坡上画出梯田轮廓——从山顶到山脚,一层一层绕着山走,像条盘旋的黄龙。铁夯带着壮丁们筑田埂,还是用修堤坝的老法子:熟土混合碎石、麦秆,三夯三压,再用木锤砸实,田埂筑得有三尺宽,比平原的田垄还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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