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柱捏着那把“前窄后宽”的木锨,半信半疑地往蓄水沟标线里一插。锨刃入土时竟没费多少力气,手腕轻轻一撬,带着潮气的黄土就顺着锨面滑了上来,果然比他那柄老木锨省劲不少。他红着脸把锨往地上一拄:“罢了罢了,是俺老眼昏花认死理,这新物件确实有门道。”那匠盟徒弟听得笑了,递过一块擦汗的粗布:“周大哥种了二十年地是老把式,可种地的法子也得跟着好物件变不是?”
两人正说着,风忽然转了向,从鹰嘴崖那边卷来一团团灰云,把日头遮得严严实实。李婆子抬头望了望天,手里的竹筛摇得更快了:“这云看着沉,怕是要落雨了。往年这时候龙脊坡早干得裂口子,今年有了这梯田,倒要看看能不能接住老天爷的水。”她这话一出,正在夯田埂的村民都停了手,一个个仰着脖子看天,眼神里有期盼也有忐忑——龙脊坡十年九旱,谁也不敢笃定这新修的梯田真能当得了“水柜子”。
沈序和鲁师傅正蹲在坡顶查看蓄水沟的走向,见此情景对视一眼。鲁师傅拍了拍手上的泥:“沈先生放宽心,咱们那勾缝泥混了糯米汁,比石头还耐泡;田埂内侧的狗牙根也发了芽,根须都扎进土缝里了,便是下瓢泼大雨也渗不透。”沈序点点头,目光扫过一级级整齐的梯田,忽然指着远处:“你看那处水口,是不是比图纸上稍窄了些?”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先是零零星星几滴,转眼间就密得像筛豆子。村民们慌着往坡下的草棚跑,王二憨却扛着新夯站在田埂上不肯动,他那肿着的脚腕被雨水一淋,疼得咧嘴却依旧笑道:“俺得在这儿看着,要是田埂漏了,俺第一个跳下去堵!”他媳妇在草棚里急得直喊:“你那脚还要不要了?真要堵水也轮不到你这瘸腿的!”
雨越下越急,山风卷着雨丝斜斜地打在梯田上。沈序和鲁师傅披着蓑衣站在坡顶,借着闪电的光观察水流。只见雨水落在上田的田面,顺着预先挖好的浅沟汇向水口,咕嘟咕嘟地流进中田,中田蓄满后又顺着另一处水口淌向下田,三级梯田像三个连环的水瓢,稳稳地接住了雨水。田埂外侧的碎石被雨水冲刷得发亮,那糯米汁勾缝的地方竟连一丝水痕都没渗出来,狗牙根的嫩叶在雨中舒展开,牢牢扒着田埂。
“成了!真成了!”鲁师傅猛地拍了下大腿,声音盖过了雨声,“你看那田埂,比城墙根还结实!”沈序也松了口气,他指着田埂内侧:“狗牙根起作用了,这草真是个好东西,比砖石还管用。”两人正说着,忽然看见一个黑影在中田的田埂上爬,走近了才看清是王二憨,他正用手摸着田埂,雨水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脸上却笑开了花:“沈先生,鲁师傅,你们快来看,这土埂硬得像铁打的,雨水连个印子都渗不进去!”
这场雨下了小半个时辰,待云散雨停时,日头已西斜,把龙脊坡染得金灿灿的。村民们争先恐后地跑到梯田边,一眼就看见三级梯田的田面都积着一层浅浅的水,像铺了三块碎银子。田埂笔直地立在水中,内侧的水清亮见底,外侧却干干爽爽,连草棚下的地面都没湿多少。
“我的娘哎,这梯田真把水留住了!”李婆子蹲在田埂边,伸手摸了摸田水,又摸了摸田埂,“往年下这么大雨,水早顺着坡流到沟里去了,连个泥点都留不下,今年竟能存住这么些!”她旁边的妇女也附和道:“可不是嘛,你看那蓄水沟,水正顺着沟往山后的蓄水池流呢,这是把雨水都存起来了!”
周三柱扛着木锨走到蓄水沟边,看着沟里缓缓流淌的水,忽然想起柳家的人前些天还在下游设卡子,不许村民引水。他“呸”了一口:“柳家那些混账东西,以为设个卡子就能掐断咱们的水,这下好了,咱们自己能存水,再也不用看他们的脸色了!”
沈序此时正拿着水平定准仪检查田面的平整度,苏微带着几个算手跟在他身后记录数据。苏微蹲下身,拨开田面的水,看见水下的土粒都紧实有序,不由得点头:“夯土的力道正好,土既紧实又不板结,种庄稼最合适不过。”她抬头看向沈序,“当年京郊修渠时,百姓也是这样,一开始都质疑咱们的法子,等渠水通了,一个个都提着酒来谢咱们,现在龙脊坡的乡亲们,也快了。”
沈序放下测量仪,望向围在梯田边的村民,他们的身影在夕阳下格外鲜活。他想起初来龙脊坡时,老族长拄着拐杖问他“这梯田真能种出粮食吗”,想起王二憨质疑新夯土器是“花架子”,想起周三柱对新木锨的抵触,这些画面如今都变成了村民脸上的笑容。“民心从来都不是靠嘴说的,是靠真真切切的好处赢来的。”沈序轻声说道。
接下来的几天,龙脊坡的村民们每天都要到梯田边转几圈,盼着地里的小麦出苗。第五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李婆子就提着竹篮往梯田跑,刚到坡腰就尖叫起来:“出苗了!小麦出苗了!”她的声音像打了鸡血,瞬间把整个龙脊坡的人都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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