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淮河渡口,三艘乌篷船次第靠岸,船头立着几位顶戴花翎的官员——徐州知府周培元捻着山羊胡,神色凝重;扬州通判吴启年揣着袖笼,眼神闪烁;最年轻的济州知州沈昭,却已迫不及待地扶着船舷张望。这三人领着六州的幕僚、吏员,组成了个“淮河新政考察团”,皆是被柳承业“沈序耗民力”的说辞搅得心神不宁,又架不住兖州梯田丰收的传闻,索性结伴来探个究竟。
“周大人,您看这渡口码头,比去年热闹了三成。”沈昭指着岸边堆积的粮袋,“听说都是周边村落的新粮,要运去江南贩卖。若真如柳先生所言‘民力耗竭’,哪来这般景象?”周培元哼了一声:“少年人毛躁,士族的话不能全信,沈序的话也需打个折扣。咱们先去龙脊坡,看那梯田究竟是‘利民工程’还是‘劳民虚景’。”
刚出渡口,就见个扛着铁夯的壮汉迎面走来,夯头包着锃亮的熟铁,边走边唱:“夯打田埂硬如钢,雨水不跑粮满仓;沈先生来指方向,百姓日子亮堂堂!”正是王二憨——他奉沈序之命留在淮河协助苏微,见这群官老爷模样的人,立刻停住脚步,粗声问道:“诸位是来瞧梯田的?跟俺走,保准让你们开眼!”
吴启年刚要摆官威,周培元却摆手拦住:“既是当地人,便请引路。”王二憨咧嘴一笑,扛着夯在前头走,夯杆敲着石板路“笃笃”响:“俺叫王二憨,龙脊坡护田队的!去年俺家那三亩坡地,收的麦籽还不够喂鸡;今年改成梯田,按农时站的法子种,收了九百斤!”沈昭眼睛一亮:“一亩三百斤?比济州最好的水田还高!”
没走多远,眼前的景象就让众官屏住了呼吸。龙脊坡上,层层梯田从山脚盘到山顶,田埂用碎石混着黏土夯得齐整,田地里的水盈盈汪汪,倒映着蓝天白云。几个农户正踩着水车,木轮“吱呀”转动,清水顺着竹渠流进梯田,禾苗长得青嫩喜人。“这水是从哪儿来的?”周培元指着田埂边的竹管问。
“是沈先生修的山塘蓄水,再用竹管引下来的!”正在车水的李大叔直起腰,擦了把汗,“以前这坡地,下大雨就水土流失,天旱就裂得开缝;现在梯田能存水,水车能引水,旱涝都不怕!”他指着旁边一块石碑,“您看那碑,是俺们百姓凑钱立的,刻着‘沈公兴农’四个大字——当年沈先生在京郊修农具,百姓也为他立过碑呢!”
众官走近石碑,见碑上除了“沈公兴农”,还刻着密密麻麻的农户姓名,李婆子、张老汉、王老实的名字都在其中。周培元伸手摸了摸碑面,触手光滑——这碑立了不足一月,却被百姓摸得发亮。“周大人,您再看这田埂。”王二憨扛着夯上前,一夯砸在田埂上,夯头反弹回来,“这是俺们用‘连环夯’打的,能站两匹马拉车,比您府里的院墙还结实!”
吴启年绕着梯田转了一圈,突然问:“修这样一亩梯田,要多少人工?百姓会不会抱怨耽误耕种?”话音刚落,就见张老汉挑着粪桶走来,闻言高声道:“这位老爷问得好!去年修梯田,俺们是‘忙时种田,闲时筑埂’,沈先生还让工坊给俺们记工分,换农具换粮食,哪有抱怨?倒是柳家的人来搅和,说修梯田没用,结果今年俺家的麦子比他家佃户的多收一倍!”
正说着,苏微带着农时指导站的学徒赶来。她穿着粗布衣裙,手里捧着记录册,见了众官拱手行礼:“诸位大人,小女子苏微,负责农时指导站事务。这是龙脊坡半年来的农耕数据,从土壤湿度到亩产变化,皆有详实记录。”她翻开册子,“比如这页,石崮村去年小麦亩产二百九十斤,今年按农时指导耕种,亩产四百二十斤,提升四成有余——这都是农户亲眼见证,绝非虚言。”
沈昭接过册子,翻到灌溉记录页,指着其中一条问:“这里写‘竹管引水,每亩省工三成’,是如何做到的?”苏微领着众人走到梯田旁的竹管处:“这是匠盟改良的‘分流竹管’,每根竹管都有活门,想开哪块田的水就开哪块,不用像以前那样挑水浇地。鲁师傅带人做了两千根,周边村落都用上了。”
周培元始终没说话,却悄悄跟着农户去了农时指导站。观星台上,日晷的影子正指在“午时”,学徒们正记录气温数据;墙角的雨量筒里盛着半筒水,旁边的木板上写着“昨日降雨量三寸”。张老汉正带着几个村民看《淮上农时新历》,见了周培元,连忙递过一本:“大人您看,这上面写着‘小满种糜子,芒种种谷子’,俺们按这个种,苗齐得很!”
“这新历会不会太复杂?百姓能看懂吗?”周培元摩挲着册子上的插图——上面用简单的线条画着耕种步骤,连不认字的农户都能看懂。张老汉笑道:“苏姑娘和匠人们天天来讲,俺这老糊涂都能背下来!比如‘蚜虫来了用艾草煮水浇’,比买柳家的‘驱虫药’省钱还管用,俺家的果树今年就没生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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