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的破空声刺破黑暗。
“有……”院中护卫刚挤出一个字，便化作被掐断脖子的呜咽。
“护驾！”
郑茗翻身滚下床。苏明远就在隔壁正屋——他不能死。他是能撬动郑家血案的唯一钥匙。
窗框碎裂的巨响炸在头顶，木屑如雨点般砸落。
“狗官拿命来！”
“放肆！”
刀剑碰撞的锐响和闷哼穿透泥墙，光影凌乱地投在郑茗惊惧的眼底。
一声压抑的痛哼传来——是苏明远的声音。郑茗的心猛地揪紧，几乎要跳出胸口。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滑至他身后，长剑寒光凛冽，直刺其后心！
那一瞬，郑茗借着摇曳的灯火，瞥见刺客衣襟内若隐若现的蝎纹。刻骨的恨意瞬间点燃她的骨髓。
身体反应快过思绪，她猛地撞向那抹致命的寒光——
“噗！”
利刃穿透皮肉的阻滞感异常清晰，剧痛轰然炸开。她脑中念头却异常清明：
这一剑，是砝码，必能迫使苏明远心中的天平向郑家血案倾斜。他若死，一切皆成空谈。
对这曾是她笔下“纸片”的男主，唤起他的悲悯，远比利益算计更有用。
一个荒谬的念头随之浮现：这具身体竟还记得《人体解剖学》上第六肋间隙的准确位置……
郑茗眼前一黑，砸在苏明远的后背上。
温热的液体泼溅上他的脖颈。
“怀安！”
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直冲屋顶。苏明远反身用左手将她紧紧揽进怀里，右手抄起脚边不知哪个护卫遗落的钢刀。
“滚开——”
咆哮声震得破败驿站梁上灰尘簌簌落下。郑茗在剧痛和眩晕中，看见他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此刻赤红一片，翻涌着毁天灭地的暴戾。
郑茗温热的血不断涌出，浸透了苏明远的青衫，也仿佛彻底唤醒了他心底囚禁的凶兽。
“她的命是我的！谁敢再……”
最后的话音尚在回荡，苏明远已化身修罗。一名踉跄未倒的刺客刚举剑刺向他的后背，苏明远猛地旋身，以怀中郑茗为轴，手中钢刀划出一道寒光——
刀锋劈下，苏明远眼中戾气更盛。那人被这气势吓得不敢近身。苏明远腕势翻转，刀锋反撩向另一名偷袭者。
那刺客惊骇格挡，“铛”的一声脆响，长剑被一击生生劈断。刀锋去势不减，深深斩入其肩胛。
骨骼碎裂的脆响与兵器入肉的噗噗声交织。最后两名扑上的刺客被护卫的刀锋劈飞，撞塌半堵土墙，尘埃弥漫……
厮杀声渐歇。苏明远抱着郑茗迅速失温的身体。他的手捂住那不断涌血的伤口，黏稠的血液却如溪流，不断从他指缝间渗出。
“医官！医官在哪？快！”
当郑茗的意识从一片漆黑的泥沼中艰难浮起时，扑鼻而来的是血腥与草药混杂的浓重气味。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眼皮，视线模糊了许久，才艰难地聚合。
映入眼帘的，是苏明远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就那么僵坐在床前矮凳上，胡茬青灰，肩头胡乱裹着渗血的布条，那件布满斑驳血迹的青衫未曾换下，唯有灼灼目光烧在郑茗脸上。
见郑茗睁眼，苏明远眼底迸出狂喜。
“怀安？你醒了？感觉怎样？医官！医官她醒了！”
他靠得极近，郑茗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苍白如同幽魂的倒影。
苏明远看着她，声音破碎：“怀安……为何？寻常女子……避之不及，你为何……要以身挡剑？难道你……心悦……”
恩义、血仇、王素柔赠当归时沉静的眼、溪边的羞耻、此刻肋下要命的锐痛……所有画面在郑茗脑中纷乱纠缠……
郑茗凝聚起全身残存的力气，想抽回自己的手。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浸湿鬓角。
“啊…”她痛吟出声，“不是！”
苏明远的手掌仍紧紧按在她伤口旁的布料上。他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与…一种郑茗读不懂的情绪。
“你的命是我的……”他的声音嘶哑，“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
郑茗疼得意识涣散。她强撑起身子，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声音虚弱却清晰：
“其一，”她深吸气，牵动了伤口让她眉头一蹙，“大人于清韵阁污泥中，拉我重见天日。恩同再造，无以为报。”
“其二，”目光投向虚无，仿佛穿透墙壁，看到郑家被血染透的门楣，“我血仇未雪，大人……是这污浊世道唯一的光。存大人之身，便是存昭雪之望，洗冤之念。”
苏明远定定地看着郑茗，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郑家之仇，我与你共担。”
苏明远的目光深邃如渊：
“此案疑点重重，我早有所察。只是……”他顿了顿，未尽之语沉入眼底。
郑茗明白，那“只是”后面，是朝堂倾轧、家族牵绊和重重的顾虑。
“你今日以命相搏，所求不过一个公道。这公道，我苏明远替你讨！”
郑茗一时失语。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人”，而是一个愿背负风险，与她并肩对抗黑暗的盟友。
这份沉重让郑茗警醒。她强忍着剧痛，用尽最后力气，开口：
“我所望所求……愿一心若明月，唯照一轮清晖。此念孤绝……非大人此身所能容，所能予。挡剑之举，唯报恩义敬重。请大人……不要多想！”
郑茗的话字字清晰，划清界限。将古代强权的占有欲，连同可能滋生的情感牵绊，一同隔绝于那轮异世孤悬的“清晖”之下。
郑茗力竭倒下，大口喘息，伤口处热流再度汩汩涌出。
苏明远嘴唇微动，半晌，未能成言。
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我……知晓了。你……安心静养。”他站起身，身影在驿馆斑驳的墙上投下孤长的阴影。
“医官速来。”
苏明远转身推门而出。
阴影中，苏全压低嗓音：“大人，查实了。刺客身上的蝎形刺青，是江湖神秘组织‘东屏阁’的印记。”
苏明远眼神一厉。
门外，松溪小镇的夜空，浓云压顶。
一轮孤月惨淡地隐现于云隙，寒光刺骨，清冷地映照着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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