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在日头下静卧,如一方新拭的浅碧琉璃,澄澈得能映见水底淤泥中探头探脑的新荷尖。
郑茗蹲在栈道边出神,目光被近岸一枚初绽的嫩荷尖勾住。那翠色的小拳紧攥,在水面轻轻浮沉。倒影在她专注凝视下渐渐扭曲,变幻——粼粼水波间,那荷尖圆圆润润的倒影,竟渐渐凝成……一枚圆鼓鼓的小香菇!
等等!这“香菇”倒影……分明是她前世游玩照片里的玩笑意象!
一个念头闪现在脑海:这个废稿世界,不仅在偏离剧情,更开始融合她来自现实的记忆进行篡改!
剧情的偏移感已让她如履薄冰,而此刻,连她自身存在的根基似乎都在被侵蚀。这种失控,比任何明枪暗箭都更令人恐惧。
她指着水中那朵“香菇精”,扭头对走近的苏明远苦笑道:
“大人快瞧!这荷尖志气高,在水里一心要当‘香菇’!还是品相上乘的好‘菇’!”
苏明远被她这闻所未闻的比喻逗乐,连日凝于眉间的郁结似被冲淡几分。
他微微俯身,清俊侧脸被水光映得温润:“你的眼睛,总于无趣处觅得奇趣。”
郑茗心中巨震——“于无趣处觅得奇趣”,这分明是废稿里他夸赞王素柔的台词,如今竟落到了自己头上?剧情的偏移感尖锐地刺穿了她的认知。
郑茗强压下翻腾的惊疑,是因为她的存在已扰动了这诡异的偏移?
两尾赤红的小鱼苗轻摆尾鳍,悠悠悬停在那“小香菇”倒影旁,细嘴微张,好奇地啄着那虚幻的轮廓。
日光照透清波,洒在小鱼的鳞片上,折出迷离微光。荷尖、水中“香菇”、琉璃小鱼、澄澈天光……在方寸水底拼成一帧鲜灵又静谧的画。
她看见苏明远看得微怔。他的侧脸线条此刻显得舒展,紧绷的下颌柔和了,眉宇间凝结的郁结也似被湖光化开。不安在她心底潜滋暗长。
眼前这幅静谧图画,本该属于苏明远与王素柔。画面中央也不该是这“香菇精”,而是属于他们的并蒂莲。
她像个冒名者,窃取了不属于自己的“原着光环”,这错位的景象让她心惊。难道她这“香菇精”的心气,已抹杀了“并蒂莲”的芬芳?
“咕噜噜——”
突兀的腹鸣骤然响起。郑茗脸颊霎时烫如沸水,双手下意识抱住肚子。
方才望着潋滟水光、小鱼细鳞……目光不知怎地就滑向更深的水底——那底下定蛰伏着能掐出清甜汁的鲜嫩莲藕。
清甜……鲜脆……若是……配上水中那朵肥美的“小香菇”,再网罗这两尾滑嫩的小鱼……一锅香菇莲藕鲜鱼汤,等等!这画面仿佛似曾相识?
苏明远正看向郑茗,疑惑问道:“怀安?在看什么?”
郑茗从混乱的思绪被拽回,慌乱指向水中那两尾犹不自知的“汤底料”,声线微飘:“这……这两尾鱼实在有趣。围着这‘香菇’影儿转,活似……”
她眼珠急转,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荷叶收伞鱼未惊,香菇落影藕正烹。一池沉浸汤鲜美,两条游离画中行。”
语毕,一丝恐慌钻入心底:她又作“诗”了!在这个世界,她的这些“原创”,会如这“小香菇”般成为无法预料的变数?它们将被赋予何种意义?
“哈!”苏明远果然被引开注意,豪笑如雷滚过湖面,惊得那两尾小鱼“嗖”地钻入水草!“妙绝,怀安。”
他笑得泪光闪烁,“‘一池沉浸汤鲜美’?你想将整个镜湖熬成一锅鲜鱼汤?那两尾小鱼闻此歪诗,岂不连夜举族搬迁?‘画中行’?我看你是想让它们跳入你锅中吧!哈哈!”
郑茗看着苏明远开怀的笑颜,心头却蓦地沉重:他的大笑与欣赏,是否也正被她这“变量”悄然改变着既定的轨迹?
苏明远含笑凝视她的脸。那想象中的羹汤仿佛正于湖底咕噜沸腾——
却有一缕寒意掺入其中,挥之不去。她作为这一切的缘起,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她意志的微妙“叛逆”。
镜湖的宁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假象。
远州府衙议事厅内,空气闷热如蒸笼。
上座那位新任漕运转运判官严奉面有得意,唾沫横飞地细数其推行新法的“丰功伟绩”,话语中满是自得:“……民心踊跃,库丰日盈。远州百姓皆称颂禾苗贷……”
郑茗垂手侍立角落,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严奉身上,然而眼角的余光瞥见案上摊开的公文,那墨黑的字迹仿佛在水中晃动,边缘模糊,竟又隐隐幻化成那枚圆润的“香菇”轮廓。她猛地眨眼,幻象消失,一股寒意已从心底窜起。
这个新任漕运转运判官严奉……她的废稿记忆里对此人毫无印象——他就如一块强行嵌入画面的拙劣补丁,一个新的变量硬生生挤入,让郑茗脚下的地面仿佛在塌陷……
“禾苗贷逼死我儿!张申门下严奉狗官!还我儿命来!!”
凄厉如刀割的妇人哭嚎猝然从洞开的窗口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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