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的紫檀御案上,是那枚缺角的劣钱与账册残页。
嘉隆帝逆光而立,龙袍上的金线在晨曦中泛着杀意。
“私铸劣钱,祸乱币制,结党构陷……”每一个字都重若惊雷,“老六,你真是朕的好儿子!”尾音未落,“砰!”御案巨响震得玉器嗡鸣。
跪地的六皇子萧景桓瘫软如泥,像条离水的鱼,徒劳挣扎。
“拿下!”帝音冰冷如铁。
御前侍卫如狼似虎扑上。萧景桓被拖行过金砖,哀嚎声渐远。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余玉器嗡鸣的余音。
片刻后,皇帝目光掠过伏地请罪的王相,最终落在刚被请来的三皇子萧景宇身上...声音听不出喜怒:“景宇,禁军京营副提督,你兼着。给朕一个清净的京都。”
“儿臣领旨!必不负父皇重托!”萧景宇躬身行礼,姿态谦卑。
“苏明澈,”皇帝视线微移,“擢察访司少卿。”
“臣叩谢天恩!”苏明澈肃然拜倒。殿内群臣神色各异,或羡或妒,或忧或惧。
就在此时,张申出列,脸上堆砌着“赞许”的神情,声音洪亮:
“陛下!明澈大人年纪轻轻,便如此明察秋毫,护国肃奸,真乃我大启之福。此番揪出劣钱巨蠹,功在社稷!”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惊叹。
“苏明远之前和宗政公上书,为民请愿,真乃心怀天下。而后于远州治水,已是国之栋梁。如今苏明澈再立此奇功,兄弟二人皆是英才……”
张申洪亮的“赞美”在麟德殿的金柱间回荡,余音尚未散尽,这充满杀机的讯息,已随着凛冽的北风,撞碎了远州通判府书房内昏黄的宁静。烛火猛地一跳,将苏明远与郑茗沉思的身影投在墙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大人!郑姨娘!”苏全喘息未定,“二爷急信!张申……张申那老贼在朝堂上,当着陛下和百官的面,大肆夸赞二爷……说他‘明察秋毫、护国肃奸’!”
郑茗手一松,茶盏落在案上,茶水四溅。
苏明远紧盯着苏全,“他还说什么?”
“他……他说二爷‘国之栋梁’!说大人您在殿梁时和宗政公直言上谏,到远州治水成效显着,如今二爷又立此大功,兄弟二人皆是治世之能臣,日后定有所作为!
“捧杀!”郑茗眼底寒光迸射,“张申把明澈捧到云端,再踩入泥潭!句句‘夸奖’,字字‘爱护’,实则是在提醒陛下,苏家兄弟功高,已成众矢之的。更是在暗示所有人——苏家,已是那‘宵小’的眼中钉,肉中刺。他这是给明澈,给苏家,提前备好了催命符!”
郑茗的指尖微微发凉,她立刻明白了这赏赐背后的凶险——察访司日常监察百官,整肃纲纪;临危则奉命赈灾,安抚地方。手握官员考核与赈济钱粮之权,地位显赫,权势深重。苏明澈在京中搏命,换来的“察访司少卿”之位,竟成了悬顶的铡刀。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苏明远,也因这“治水之功”,被张申轻飘飘一句“治世英才”,再次推到了风口浪尖。
窗外,镜湖寒凉,映着高远的天空。可这方新辟的澄澈天地之下,汹涌的暗流已化作漩涡。
风暴正从京城深处,向着偏远的远州,无声蔓延。
月余光阴时间转瞬即逝,,远州霜气一夜封凝镜湖。渝川的信穿透千里冰寒。
只一行墨:“夫人王氏素柔,嘉隆八年冬月十七,殁。”
苏明远捏着那纸薄笺,僵立原地。
那个渝川古寺池畔拍掌唤鱼的少女,那个殿梁府中温婉持家为他幕后“蔽箭”的贤妻,那个灯下窗前为他理稿……那个他以为尚有漫漫流年可共览山河的至爱……
就此,化为一个“殁”字?
苏明远盯着那字。他抄起案头那方古砚,倾尽全力掼向地面。
上品古砚应声碎裂。墨汁如同炸开的绝望魂灵,迸溅四射,污染了青砖,也污了他青色的袍角。滚烫的液体终究失控,从他赤红的眼眶中砸落,一滴、两滴……
白月光……熄了。
这沉重的悲恸,亦如巨岳覆压郑茗的心坎。
王素柔怎么死了?废稿里她不该现在死啊?
郑茗望着书房门内那个如同被生生剜心割魂的男人。郑茗虽与王素柔相处未久,却深知这位主母如月华般的温韧。
心被揪起,难道是她郑茗的存在,改变了废稿原本的轨迹,扼杀了温婉的素柔吗?巨大的内疚让她无法呼吸。
作为作者,她比任何人更清楚,王素柔对于苏明远,是他灵魂的伴侣,精神的依托。
她的逝去,是生生将他命脉根基斩断。她想起王素柔与苏明远临别前所书的那首《山鬼——忆屈子》,那素淡雅韵下是何等决绝的控诉。
郑茗心头对这位早逝的王夫人,腾起复杂的感佩……那文辞深处,骂尽天下薄幸郎的快意淋漓,何尝不是她心底的呼号……
她沉默良久,没有将那首《山鬼》示于苏明远。
不应有恨,何事长像别时圆?郑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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