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州苏府张灯结彩,庆祝西滩荒地重现生机。觥筹交错的喧哗声浪隔着几重庭院,依旧能撞入西苑的窗棂。空气里弥漫酒香、烤炙肉食的油脂气。
郑茗倚在窗框边,捻着一片颜色赤红的火生草叶。那叶子肥厚触感温润又坚韧。她借那固执的触感来抵挡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欢声笑语。
门帘轻响。
春杏脚步放得极轻,小心翼翼道:
“姨娘……夫人房里刚又打发了人来送‘金风玉露羹’,说是最解酒安神……”小丫头顿了顿,声音更低,“送羹的翠儿姐姐说……大人他……醉得很了,被婉晴夫人亲自扶回去的……一直没出来……”
郑茗捻着叶片的指尖绷紧,锐利的叶缘划破指腹,血液渗出。
她将那带着自己血迹的叶子握在掌心。
窗外的喧闹声似乎更清晰地传来,夹杂着隐约的杯盏碰撞声。那声响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让她无法不去想象王婉晴的正房里,正在上演怎样的戏码。
此刻灯火通明的正房寝室外间。
王婉晴端坐在妆镜前,铜镜映出她苍白如纸的脸。指尖捻着一个小油纸包。那是她费尽心机,从府外一个游方郎中处重金购得的“醉梦散”。无色无味,遇酒则烈,能催人情热,乱人心智。
她深吸一口气,解开油纸,将粉末尽数倒入案上一盏温热的醒酒汤中。汤色依旧清亮,看不出丝毫异样。
做完这一切,她的目光落在镜中精心描画的眉眼上,却仿佛透过镜面,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王素柔。那个永远温婉含笑的女人。
她缓缓抬手,指尖模仿着记忆中素柔垂眸研墨时那低眉顺眼的弧度,嘴角努力向上一弯,镜中的笑容僵硬……
她反复练习着,调整着眼睫垂落的幅度,努力将那早已刻入骨髓的恨意压下,换上那令苏明远魂牵梦萦的温婉。
“素柔……素柔……”她对着镜子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却越来越冷,越来越空。
够了!她不需要成为王素柔!她只需要……苏明远在这一刻,把她当成王素柔。
一只小巧的金丝珐琅香炉被点燃,放在靠床的案几上。青烟袅袅,散发出清雅隐含甜腻的玉蕊香。王婉晴记得很清楚,那郑茗调养身体时熏的,便是这种气味。
苏明远眼神迷离地躺在床上。衣袍襟口被扯开,露出汗湿的脖颈。
他大口喘着粗气。
“水……”他痛苦地呻吟。
王婉晴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白玉杯盏送到他唇边。指尖触及他滚烫的下颌肌肤,激得他一颤。
那触感……冰凉细腻,带着似曾相识的颤抖……像谁?
苏明远艰难地睁开双眼。迷离炽热的目光里,闯入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
烛光摇曳下,月白的素锦襦裙,裙角绣着疏朗的墨竹……如洗月色般清冷。那低垂的眼睫,那微微抿起的唇线。
“怀安?”他痛苦而渴望地低喃,紧紧抓住那只手。滑腻的触感让他贪婪地握紧,仿佛握住酷暑里唯一的坚冰。他猛然用力,将她拽入自己的怀抱。
玉蕊香混杂着怀中人惊慌失措间呼出的气息钻入鼻端……
不对!
这气息……不是碱蓬草的咸苦……是……
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瞬间勾起记忆深处蚀骨的温柔与眷恋……
“素……柔?”他更紧地拥住怀中颤抖的人。炽热的唇瓣诉说着失而复得的狂喜,语无伦次地哽咽着:
“素柔……真的是你……别走……别离开我……”
王婉晴在苏明远怀里颤抖……
烛泪滑落,罗帐摇曳。
苏明远模糊狂乱的视线中,光影扭曲晃动。意识在两个面容间疯狂撕扯……
那双惊慌含泪决绝的眸子……像谁?
那攀附着他肩膀如同溺水般承受的面容……又像谁?
“素柔……别怕……”他俯下身,吻住那微张的唇,齿间尝到一丝咸涩的泪水,又恍惚忆起旧时书房里那酸甜的梅子酒香……他的动作充满了温柔。
“素柔……我……不会伤你……”
意识彻底沉沦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影子——一个在清冷月光下写着《痛饮》,眼神孤寂;一个在烛影摇红中低眉研墨,笑靥如花——最终,在神志彻底的崩溃中,这两个影子在脑海中交叠……
被欲望倾覆前的最后一点清明里,他似乎瞥见窗边小几上,一只精心折叠的彩色纸鹤——那是素柔生前最爱的戏耍之物。
次日,日影歪斜。
明亮的光刺入苏明远的眼。
他头痛欲裂,喉咙干渴灼痛。意识艰难地挣扎着从混沌中挣脱。
鼻端率先传来的是尚未散尽的玉蕊香。身边传来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苏明远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散乱铺开的墨绿色锦缎寝被。
血液凝固,他缓缓侧头。
王婉晴正蜷在他身侧。云鬓散乱,脸上泛着尚未褪尽的潮红。锦被滑落处,裸露的香肩上,几道青紫的指痕如同狰狞的烙印,刺得他眼球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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