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城东,棚户连片,药气与死气混杂。简陋的芦席棚下,呻吟与咳嗽此起彼伏。郑茗一身素布衣裙已染满污渍,头发草草挽着,额头沁着细密的汗珠。
她半跪在一个呕血不止的妇人榻前,银针在指间翻飞,眉宇间凝着焦灼,却不见半分退缩。
“水!温水!”郑茗头也不抬地吩咐。旁边一个同样形容憔悴的妇人立刻捧着破碗递上。
就在这时,棚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郑茗心念微动,抬起沾着药渍的脸。透过棚户敞开的破洞,她看见了跳下骡背的陆家兄弟。
陆昭一身雪白劲装,眉宇间带着长途奔波的倦色,眼神却锐利依旧。他指挥着随从卸下一个个沉重的木箱。
“郑姨娘!”陆安的声音透着激动,他快步上前,指着地上堆积如山的物资:
“照我哥的单子采办了些药材,白芷、柴胡、甘草居多!还有干净的布匹、粮食、盐!”他语速很快,“家兄让带的!说务必交到你手里!”
郑茗看着眼前堆积的救急之物,喉咙哽了一下。连日来的疲于奔命和孤立无援,仿佛裂开一道缝隙,涌进了一丝坚实的力量。
她来不及道谢,目光迅速扫过药材,确认无误后立刻指挥疫区里几个妇人:
“快!柴胡、甘草先分下去,熬大锅药。粮食分给饿坏的!布匹赶紧裁了煮!”
郑茗的目光,掠过那些形容枯槁眼神麻木的灾民,最终落在一个装着河水的破桶上。
水中漂浮着腐烂的草屑。一股刺鼻的腥气弥漫开来。许多人的腹泻便血,源头就在这里!郑茗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陆安!”她忽然扬声,目光投向正在指挥搬盐的陆安,“你带来的东西有硝石吗?取些来,要大块的,越快越好!”
陆安一愣,虽不明所以,但见郑茗神色凝重,立刻跑去翻找。很快,几块棱角分明的硝石被递到郑茗手中。
郑茗迅速寻了个表面略有凹坑的厚石片。她小心翼翼用砂纸仔细打磨。磨了好久,直到她的手都已红肿起泡,那镜子形状已经接近凸透镜,可还是不够透明,看来在这个科技发展简陋的时代,要做显微镜还是太难。她转念一想,微微一笑。
“春杏,”她低声唤过贴身丫鬟,快速吩咐:“去寻个白瓷杯来,要底子厚些的。再找根细针,要快!”
春杏立刻照办。
郑茗接过瓷杯和针,背转身,指尖运力,以针尖在杯底内壁飞快地刻划起来。她手法极巧,刻上一片密密麻麻的纹路,似虫非虫,似菌非菌,瞧着便令人头皮发麻。
刻罢,她将瓷杯递给春杏,低声交代几句。郑茗心中了然,此计虽非真正的显微镜,但利用污水浊光与杯底刻痕的交织晃动,足以在惊恐的民众眼中制造出“万虫蠕动”的骇人效果——攻心为上!
郑茗起身,朗声道:“乡亲们!这水里有古怪!今日叫大家看个分明!”
众人皆被吸引,纷纷围拢。
郑茗将那只白瓷杯倒入河水。把白瓷杯重重一放,灯光斜照,透过河水,落在杯底那些刻痕上。
“大家细看!”郑茗指引着,看这杯底!”
污水入杯,光线折射,杯底那些刻痕在水波晃动下,更显扭曲活泛,真如万千细小活物在蠕动挣扎。
一个汉子凑上前,眯眼一看,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连退两步:“娘咧!那底下……好多虫!在扭!”
另一妇人忙挤上去,只看一眼便尖叫起来:“真是!密密麻麻!还在动!就是这鬼东西害我们生病?”
春杏在一旁煞有介事地点头,声音清脆:“正是呢!我们交的护河捐是骗人的,生病是因为水脏,不是河神惩罚!”
“天爷啊!真是水的问题!”人群彻底炸开。
“不是河神罚我们!”
“是水脏!是水脏啊!”
郑茗端起那杯河水,面向惊魂未定的人群。她的声音穿透骚动:
“看见了吗?!乡亲们!”
郑茗将水杯抬高,水滴溅落在泥土里,“是这污浊不堪的水在要你们的命!病不是天罚,是水脏!以后喝水去三里外清流井那打回来,别再喝河水,喝水必须煮开!”郑茗说着,泄愤似的把那白瓷杯重重摔下,霎时粉碎。
郑茗把澶州疫病指向了眼前实实在在的毒源,揭露了“护河捐”的虚伪。
真相如刀,劈开蒙昧。恐慌化作愤怒,在绝望的棚户区里点燃了第一把火。
白日的喧嚣随着揭露真相的怒火渐渐沉淀,夜色如浓墨般罩住了棚区。
物资的到来如同一针强心剂,短暂驱散了棚区的绝望。郑茗稍稍松了口气,目光投向人群外围——那里,站着几个穿着粗布衣裳头包素巾的妇人。
为首的正是宋娘子,她似乎永远那么沉默,带着一群同样寡言却手脚勤快的姐妹,帮着分发物资,安抚病患,将一罐罐熬好的药汤送到最需要的角落。
连日来,郑茗已习惯在废弃物品中留意有无可用之物。角落里,几捆收集来用于引火的废纸引起了她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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