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梁城的喧嚣仿佛被一只铁手掐死了喉咙,金陵的震荡才刚刚开始。
陆记商行总号的大门在晨光中被重斧劈开。兵甲撞入的轰鸣惊飞檐下燕雀。
陆昭正在核验一批川锦的账目,算珠声戛然而止。他被玄甲侍卫反剪双臂押出时,面色沉郁。
“陆大会长,可认得此物?”衙役手中挥舞着一枚精致的“陆”字结扣流苏。“这是在被劫的官盐船上发现的!”那衙役声音嘲弄,“奉旨!查办陆家勾结东屏阁、劫杀官盐船重案!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几口沉重的桐木箱“哐当”砸在商行青石地上,箱盖翻开。
盐粒子倾泻而出。盐堆下赫然压着几柄泛着幽蓝寒光的裂魂梭。
“冤枉!”有伙计嘶喊。
衙役冷笑,脚尖踢了踢另一口小箱——里面是几本沾着泥污的账簿,墨迹晕染,却清晰可见数笔大宗盐引交易,盖着陆家的印鉴。
“赃物罪证俱在,押走。”士兵粗暴地翻捡着,将陆记商行的紫檀算盘、油布裹的账册统统扫入罪证箱。
铁链“哗啦”一声锁上陆昭手腕,冰冷刺骨。
沉重的铁链压上他肩膀凸起处一块半寸长的旧疤,此刻骤然刺痛起来——这是澶州破堤惊心动魄的印记,脑海中的记忆汹涌袭来……
澶州堤坝决堤,泥石流倾泻的刹那,陆昭用尽全力抵住运粮车,一根尖锐欲飞的木楔被激流推来着直刺向郑茗。他本能地格挡,木刺凶厉地穿透皮肉,深深楔进骨缝,鲜血喷涌的瞬间染红了两人交叠的手。
郑茗为他包扎伤口的专注,那轻柔的气息......此刻,这被遗忘的旧伤在镣铐的重压下猛然苏醒,记忆里那双惊痛交加的眼睛,涌上心头。
陆昭在金陵锒铛入狱的消息,如同惊雷,撕裂了殿梁城清晨的宁静。
“陆记封了?”
消息在殿梁城的商号间蔓延。“隆昌”米铺的掌柜脸色喜悦,看着手中刚到的飞鸽传书,手一抖,米价牌“啪”地摔在地上。
他爬着冲向柜台,嘶声对伙计吼:“快!快改价!精米…不,所有米!全涨!涨三倍…不,五倍!”伙计颤抖着手,将“斗米八钱”的木牌上的字抹去,换上了“斗米二两四钱”的新数。
陆记封了的消息像野火燎原,烧遍了殿梁城的大街小巷。恐慌的百姓挤爆了仅剩几家开门的粮店,攥着铜钱的手在铁硬的柜台前徒劳挥舞。
“苍天啊!”一个枯瘦的老妪挤在粮行外,看着空空如也的米缸,绝望地哭喊。
“官府是要饿死我们吗!”
这声嘶吼如同火星溅入油桶。愤怒瞬间引爆。烂菜叶、臭鸡蛋、石块雨点般砸向粮行的门板。紧接着,所有商铺,皆被狂怒的人群淹没。门板碎裂声、货物倾倒声、哭喊咒骂声汇成一片,殿梁城的繁华街市,顷刻沦为愤怒的战场。
殿梁城的街市在狂怒中沸腾,而这一切的喧嚣,却被深深庭院的高墙隔绝。
茗竹轩内,烛火摇曳,一片死寂。
郑茗手中的茶盏“啪”地落地,摔得粉碎。她全身僵冷……陆昭入狱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
胸口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她必须自救,更要救陆昭。
她迅速起身,背对轩门,抽出一张薄纸,提笔疾书——明月烬。
她的目光在那三字上停留一瞬,仿佛能穿透重重阻隔,看到金陵阴冷牢狱中那双清亮的眼。
笔尖饱蘸墨汁,力透纸背,在“烬”字下方添上六个更小的字:
女学火种不灭。这是她与陆昭共同的理想,是她对挚友最深沉的承诺。
尚未写完时,门外脚步声传来。郑茗把纸夹在桌上摊开的那本《春秋》里。飞快合上,放好。
苏明远踏入茗竹轩,郑茗看向他,只见他眉宇紧锁。
“明远…”一声柔软的轻唤。郑茗转过身,一步步走向他。她轻轻拉住苏明远垂在身侧的手。
“明远…”她又唤了一声,声音哽咽。
“吾心之固,汝可知否?”泪水终于滚落,沾湿了脸颊。她仰头看着他,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刺穿过往的隔阂,直抵当年:
“陵坪诗案,你身陷诏狱,伤痕累累。是我散尽钗环奔走求告,西滩荒地大火,平章命悬一线。是我,顶着毒烟烈火闯进去。明远…有些话我觉得无需说明你自会明白。至情至真,纵九死亦无悔。此心此意,天地为证,金石可镂。”
郑茗诉说着过往的不离不弃,声音里是刻骨的痛,这痛既为往日艰辛,更为此刻挚友蒙难的焦灼。她必须破开苏明远的猜疑!
“可如今…你却因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因小人卑劣的构陷,便疑我钟情他人?
她突然抓起苏明远的手,按在自己肋骨。衣料下疤痕凹凸——是松溪驿馆郑茗为他挡剑时留下的。
“这道疤,是我第一次说‘明月清晖’时烙下的。我知道,当时你想问我是否心悦于你。”
苏明远的指尖覆在她肋骨的位置,“现在它疼得像在烧...明远,你亲手点的火,又要亲手浇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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