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半球冬季的晨风,像浸了冰水的刀子,刮过菲利普港湾畔那片新垦的土地,将表层的水汽凝成一层硬邦邦的白色霜壳,远远望去,仿佛大地铺上了一块巨大而粗糙的糖片。
蒋宸立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目光沉静地扫过这片被命名为“南角试验田”的土地。
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准的犁铧,在这片单调的白色上犁过,最终被坡下几道刺眼的、违背了季节规律的墨绿色线条牢牢抓住。
那是他种下的、经由【时空商店】优化的土豆和黑麦,这些被赋予了更强生命力的种子,正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顶破覆盖其上的霜被,在万物萧瑟的荒芜中,划出了一道道清晰而倔强的生命边界。
三个月。
距离与木格先生立下那个看似疯狂的赌约,仅仅过去了九十多个日夜。
他走下土坡,将手掌贴上食堂灶台那粗糙的水泥立面。
指尖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吞的余热——这是昨夜为大伙儿熬煮羊骨汤后,顽强残留的温暖。
这股微弱的暖意,如同他在这片曾被所有人断言为“不毛之地”的盐碱滩上,挣扎着存续并壮大起来的生机,真实,且带着一丝慰藉。
这灶台,连同旁边那几栋同样灰扑扑、却异常坚固的水泥平房,都是他用系统提供的优化水泥配方,掺着河沙与本地碎石亲手参与砌成的。
它们如同几枚坚定的棋子,落在这片巨大的棋盘上,无声地宣告着“临时”正不可逆转地走向“永久”。
屋顶的烟囱里,早餐的炊烟正袅袅升起,那烟迹在干冷得近乎凝固的空气中笔直上升,久久不散。
一座依靠风力吱呀作响的简易提水车,正将经过初步沉淀和淡化的水,源源不断地送入新开挖的灌溉渠中。
然而,这片初现的、脆弱的欣欣向荣,也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不可避免地激起了层层涟漪。
老管家福伯拿着一份账本,步履沉稳地走到蒋宸身边,眉头微锁,低声道:“老爷,三个月的账目在此。我们的资金消耗,比最初预期的快了近三成。雇佣来的那些流民和工匠,对您发放的‘口罩’,还有‘工钱日结’的规矩,确是感恩戴德,干活也卖力。但……也渐渐有些闲言碎语传出来,说咱们这里的规矩太严,干活累了一天,晚上还要被逼着去认那些曲里拐弯的字,实在是……”
福伯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效率和人性化的管理带来了凝聚力,但也触动了某些人安于现状的惰性。
蒋宸接过那本略显沉重的账册,指尖在粗糙的封皮上停留了片刻。
他没有立刻翻开,而是抬眼望向空地。
晨光中,工人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捧着粗陶碗吃着简单的早饭,呵出的白气与炊烟混在一起。
那些面孔,有麻木,有疲惫,也有对温热食物的短暂满足。
他知道,那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苗,何其微弱,任何一点风霜都可能将其扑灭。
闲言碎语,便是这风霜的前兆。
他合上账本,心中已有决断。
他转身,步伐稳定地走向那片已经平整出来、作为临时集会场的空地。
那里,近百名招募来的工人——有本地劳力,各国流民,更多的则是沉默坚韧的华工——刚刚结束早餐,正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
看到蒋先生走来,人群稍稍安静了一些,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
蒋宸站定,没有站在高处,就站在人群前方,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仿佛只是在和大家拉家常:
“诸位,来这里三个月了。辛苦了。”
他开门见山,没有客套,“我知道,大家私下里可能会嘀咕,觉得我蒋宸规矩多,干活累,晚上还非得让大家伙儿点着灯,去认那些比地里石头还硬的字符。”
人群中出现了一些细微的骚动,不少人低下了头。
“今天,我就跟大家说说这‘规矩’和‘认字’的事儿。”
蒋宸的语气依旧平常,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实在,“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咱们这南角田,还有北面的矿区,不是过家家的地方。定了规矩,是为了让每个人都知道该怎么做,怎么才能保护好自己,怎么才能一起把活儿干好,干长久。让大家戴口罩,是不想诸位被粉尘坏了肺;工钱日结,是让大家每天都能有点实在东西拿回家,心里踏实。这些规矩,是护着大家的,不是害大家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继续说道:
“至于认字……我知道,很多人觉得,咱们是卖力气的,认识那些字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他自问自答,声音提高了一些:“我现在告诉大家,能!”
“如果你想的就是赚个活路,干一天是一天,那确实,认识个‘壹贰叁’,记住自己的名字,差不多也够了,起码不会被人糊弄了工钱。”
“但是!”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鼓励的光芒,“如果谁不想一辈子只干最累、工钱最少的活儿,如果想当个带队的工头,想学着开那些以后会运来的、不用牛马自己就能跑的机器,想管管仓库、记记账,甚至将来想去管理更大的摊子——那你就必须得学习,必须得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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